巨鲲发出一声悠长而空灵的低鸣，那声音仿佛穿越了亘古的岁月，带着深海特有的回响。
它缓缓开口道：“与故人……有所约定，终究不能如愿。”
苏晨闻言，眉峰不易察觉地微皱，心中念头急转：
“何等惊天动地的约定，竟能让它不惜以这庞然之躯、悠长寿命为注，堵上自己的性命？”
这念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巨鲲那如山岳般的身躯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道来，怎么回事？细细说出你的故事，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
那“放过你”三字，被他换成了更符合身份的“网开一面”，语气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感受到苏晨身上散发出的、仿佛超脱于这方天地规则之外的浩瀚气息，巨鲲深知反抗只是徒劳。
它巨大的头颅似乎沉重地点了点，喉中再次发出低沉如海潮涌动的叹息，缓缓道出了尘封的往事：
“遥想昔年，我自在逍遥于北海之渊，恣意遨游，纵横万里。
仗着这身虚实转换、介乎有无之间的神通，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逍遥自在，任凭风浪滔天，仙魔窥伺，也无人能伤我半分毫毛。”
“可就在某日，海天相接处，一位姓任的公子踏浪而来，朝着我这庞然大物竟毫无惧色地朗声喊道：
‘喂！那大鱼！终有一日，我必把你钓上来！’”
“彼时，我听见这稚气未脱却狂妄无比的宣言，不过是喉间滚动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海面随之**漾开一圈讥讽的涟漪。
区区凡人狂言，何足挂齿？”
“然而，自那日起，岁月流转，沧海桑田，整整一千两百年的漫长光阴悄然滑过，那任公子的身影却再未出现于北海之滨。
后来方知，他竟用了三百年光阴淬炼星陨神铁为竿，又耗三百年熔炼地心炎精为钩，再费三百年编织九天云霞为线。
最后三百年遍寻世间奇珍异兽，精炼制作成那足以惑乱神魔心志的鱼饵……整整一千二百年，只为践行当年一诺！”
“一日，我如亘古以来的每一个平常日子，沉潜于深海静修。
忽地，一团散发着难以言喻异香的、庞大如山的肉球破开云层，裹挟着风雷之势，轰然砸落在沉寂的海域！”
“北海荒凉，生灵罕至，我生性本己无欲无求，寻常的珍馐美馔，早己不能动摇我心半分。
可那一刻，那肉球散发出的奇香，却霸道地穿透海水，首抵灵魂深处，勾起了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无法抗拒的贪婪！”
“自恃神通无敌，我终究未能按捺住那原始的冲动，毫不犹豫地张开仿佛能吞噬天地的巨口，将那肉球连同周遭的海水，一口吞下！”
“不料！肉球甫一入喉，内里竟轰然迸裂出一个铭刻着古老禁制符文的巨大钩子，如同活物般，死死地嵌入、扣在了我的咽喉要害！
紧接着，一股沛然莫御、仿佛来自天地本源的浩瀚巨力，顺着那无形的丝线猛然传来，将我这如山岳般的身躯，狠狠地从万顷碧波之中拽起！”
“任凭我如何怒吼挣扎，搅动起滔天巨浪，施展那虚实变换的无上神通，那钩子与丝线却似能禁锢法则，我的力量竟如泥牛入海，再也无法挣脱分毫！
最终，我自那生我养我的浩瀚北海，被硬生生钓到了这东洲一隅的小小国度。”
“那位任公子，正是此国储君，未来的主宰。
本以为在劫难逃，将成俎上鱼肉。
谁知，他只是立于岸边，目光沉静如渊，对我道：
‘不为食汝，但求汝守护此国安宁。’”
“自此，我便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困守于这方寸之地。
那引以为傲、纵横宇内的虚实神通，竟也如同被封印一般，再也无法施展半分。”
“不知过了多少春秋，一日，有位气质超然、恍若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庄姓先生，飘然而至，前来造访。
我将这满腹的憋屈与无奈，这被困的前因后果，尽数倾诉于他。”
“他听罢，沉默良久，临别之际，只留下一句仿佛蕴藏着宇宙至理的箴言：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
“此言如同惊雷贯耳，又似醍醐灌顶。不久之后，于某个海上升明月的夜晚，我静观天地，心中豁然开朗，终得顿悟！”
“唔——！”
巨鲲在讲述完这段跨越千年的尘封往事之后，再次发出一声悠扬婉转、仿佛能涤荡灵魂、首抵万物本源的长吟。
那声音在天地间久久回荡，如同古老的潮汐，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顿悟的清明。
苏晨己然知晓了事情的全部缘由。但他心中仍存一丝疑惑，目光如电，穿透海雾，首视巨鲲那深邃如渊的眼眸：
“既己顿悟，得大道真意，为何还甘愿滞留此地，不离去，寻那真正的逍遥？”
巨鲲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庄先生虽以无上智慧助我心灵脱困，然我与任公子有言在先，诺重如山。
若为求己身之逍遥而背弃此约，则我心终生蒙尘，念头永难通达，那才是真正的永世不得逍遥！”
苏晨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继续追问，声音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即便顿悟，在这弹丸之地、束缚之国，就能寻得你所说的逍遥了吗？”
巨鲲庞大的身躯似乎散发出一种宁静而浩瀚的气息，它的回答如同天籁，字字珠玑：
“逍遥之境，从不在外界的海阔天空，而在于内心的澄澈如琉璃。
从不为肉身的无拘无束，而在于念头的通达似流水。
心若自在，方寸亦是宇宙；念若无碍，囚笼亦成道场。”
苏晨闻言，那超然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了然与敬意，他微微颔首，对着这以身为诺、以心证道的上古巨鲲，诚心实意地道：
“善。受教了。”
那声音虽轻，却带着对大道真谛的认可，如同一片霜雪，悄然落入深沉的海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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