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德见此一幕,用力地、近乎刻意地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如同沉闷的鼓点,瞬间打破了室内那虚假的温情氛围。
李慕婉仿佛如梦初醒,这才注意到妖异青年的双腿还狼狈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她心中一惊,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呵护。
她秀美的脸上满是真实的担忧,指尖轻轻拂过他沾了灰尘的衣襟,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
“身体舒不舒服?都怪妈妈不好,让你……让你受伤了。”
那语气,仿佛他真的只是她不小心磕碰到的孩子。
妖异青年闻言,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极其“乖巧懂事”的微笑,那笑容仿佛精心雕琢的面具,毫无瑕疵:
“妈妈,我没事的,真的。您别担心我。”
他的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
然而,这声“妈妈”,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记忆深处最黑暗、最血腥的那扇门。
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伪装的堤坝,将他拖回那个永世难忘的、被绝望浸透的雨夜……
那夜,苍穹如同被墨汁泼透,沉甸甸地压向大地。
暴雨,不是落下,而是倾泻!
粗大的雨鞭狂暴地抽打着世间万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与之应和的,是九天之上连绵不绝、仿佛要撕裂苍穹的雷霆怒吼!
每一次惨白的电光撕裂黑暗,都短暂地映照出那座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土坯房——它像一头濒死的巨兽,在自然的伟力下苟延残喘。
屋顶,那层薄薄的、由泥草勉强糊成的遮蔽,在暴雨无情的冲刷下,正发出令人心头发麻的“滋啦……滋啦……”声。
泥水如同溶解的油脂,缓慢而坚定地流淌、剥落。
滴滴!嗒嗒嗒!
冰冷的雨水终于突破了最后的防线,无情地从屋顶的破洞砸落,在屋内积起一个个浑浊的水洼,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声响。
屋内,仅有的那张破床上,女人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紧紧包裹住怀中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小身躯——那是幼年的陆寒。
她冰凉的手带着惊人的力量环抱着他,嘴唇紧贴着他冰凉的额头,声音被雷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努力挤出最温柔的安抚:
“寒儿……别怕……乖,别怕……有……有妈妈在……妈妈在……”
那声音像风中残烛,微弱却固执地燃烧着。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隔壁传来男人暴戾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穿透雨幕和薄薄的土墙,狠狠砸在女人耳膜上:
“臭娘们儿!耳朵聋了?!快给老子滚去把墙上的窟窿填了!这鬼声音吵得老子睡不成觉!”
那声音里没有一丝人性,只有赤裸裸的厌烦和蛮横。
这一声吼,比窗外的炸雷更可怕!女人身体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她死死咬住下唇,却止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咸涩的液体瞬间爬满了她苍白憔悴的脸颊。
她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轻轻拍了拍陆寒瘦骨嶙峋的后背:
“小寒……乖,妈妈……妈妈得去修屋顶了……你……你一个人别害怕,妈妈……妈妈很快就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她的心。
陆寒小小的手死死攥住母亲湿冷的衣角,惊恐地瞪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
“妈妈!不要走!别去!外面有雷!好大的雷!”
回应他的,是隔壁更狂暴、更恶毒的咆哮,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
“小兔崽子!嚎什么丧?!再嚎老子现在就掐死你!当年老子就该把你**墙上,省的出来你这么个赔钱玩意儿!”
那充满污秽和死亡威胁的吼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陆寒幼小的身体。他所有的哭喊都被死死扼在喉咙里,只剩下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剧烈颤抖。
他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小兽,惊恐地松开手,将自己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死死地挤进墙角那片最深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无处不在的恐惧。
长夜漫漫,雷声滚滚,无休无止。
小小的陆寒蜷缩在冰冷的角落,睁着空洞的大眼,死死盯着漏雨的屋顶。
每一次惨白的光撕裂黑暗,每一次震耳欲聋的轰鸣炸响,他瘦弱的身体就剧烈地痉挛一下。
他不再哭泣,只是用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在心底默数:
“一……二……三……个闪电”
“……二十三个闪电……”
“……五十五个……”
“……二百一十七个……”
冰冷的数字成了他唯一的锚点,麻木地记录着这炼狱般的时间流逝。
“妈妈……”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怎么还不回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他。
他曾无数次想过冲出去寻找母亲,但每一次念头刚起,隔壁那如雷的鼾声。
“昂~哼~昂~哼~”
和记忆中那狰狞的咆哮,就像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
幼小的身体里,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被恐惧抽干了。
终于,在数到不知第几百个“雷”时,窗外那令人窒息的墨黑,透出了一丝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亮色——天,亮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
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湿漉漉的死寂。
陆寒僵硬地转动着几乎冻僵的脖子,看了一眼隔壁房间。
那个男人依旧在床上,鼾声如雷,睡得像头死猪。
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无声地爬了起来。
赤着的脚踩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水印。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扇隔绝内外、破败不堪的木门。
颤抖的小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门。
“吱呀——”
门开的一刹那,一声短促尖锐到极致的惊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幼鸟,从陆寒喉咙里迸发出来:“啊——!”
门外,泥泞的地上,就在门框左边不到一步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是他的妈妈!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冰冷僵硬的轮廓。
长长的黑发如同海草般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脖子上。
她双眼紧闭,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色。
一只手臂首首地向前伸着,五指微微张开,指尖沾满污泥,就那么僵首地……
指向门口的方向!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仍在挣扎着,想要爬回那个有她孩子的“家”。
“妈妈!妈妈!”
陆寒扑了过去,小小的手拼命摇晃着母亲冰冷僵硬的身体,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调。
“妈妈!快醒醒!你看看我!妈妈!”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首刺心底。没有回应。只有死寂。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巨大的悲伤和茫然淹没了他。
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咬着牙,用尽吃奶的力气,一点一点,艰难地将母亲冰冷沉重的身体,拖过门槛,拖进这个冰冷破败、却曾是唯一庇护所的“家”里。
“妈妈……”
他瘫坐在母亲身边,小脸上糊满了泪水、鼻涕和泥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抽噎:
“……回家了……妈妈……我们回家了……”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仿佛流干了。嗓子也彻底哑了。
小小的陆寒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应该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所有的恐惧、悲伤、茫然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冷刺骨,没有一丝光亮,只有纯粹的、冻结一切的恨意和毁灭的欲望。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走向昏暗厨房角落里那张沾满油污的案板。
案板上,静静躺着一把沉重的菜刀。刀身锈迹斑斑,刀刃却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毫无温度的天光,闪烁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寒芒。
陆寒伸出小手,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木柄。
那重量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沉重,但他却稳稳地抓了起来。
他转过身,赤着沾满泥泞和母亲身上冰冷雨水的脚,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走向隔壁房间,走向那张发出如雷鼾声的破床。
脚步声在死寂的屋内,清晰得如同丧钟。
他停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床上那个鼾声如雷、对门外惨剧毫无知觉的男人。
没有犹豫,没有颤抖。
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执行某种程序的空洞。
他双手高高举起了那柄沉重的、闪烁着寒光的菜刀!
下一秒!
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无尽的冰冷,狠狠劈落!
“噗嗤——!!”
一声沉闷而粘稠得令人作呕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失控的喷泉,猛地溅射开来!
猩红的液体瞬间泼洒在斑驳的土墙上、肮脏的被褥上、陆寒那张沾满泥泞却冰冷如石雕的小脸上……还有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被染成了猩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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