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很快就过去了。
京城冰雪消融，柳梢头冒出了嫩黄的浅芽，春日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郁。
“云间饮”的生意，经过一个冬天的发酵，己经好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口碑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曾受过她恩惠的百姓，成了最忠实的拥趸，自发地向亲朋好友推荐。
而那些听闻了“石子粥”义举的富贵人家，也乐于来此消费，既是为了那独特的口味，也是为了沾一沾“仁义”的光。
姜云晚忙得脚不沾地，每日盘账、研发新菜、管理伙计，还要抽空去关心一下崔夫人和她那可爱的女儿。
日子充实而忙碌，可每当夜深人静时，那份压在心底的思念，便会如藤蔓般疯长，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砚清，还是没有回来。
连书信也彻底断了。
她去衙门问过，只说钦差一行还在外地，公务繁忙。她也想过去找姜云笙打听，可又怕给他添麻烦，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
从希望，到失望，再到隐隐的恐慌。
他会不会出事了？
那深山老林里，天寒地冻，若是遇上山匪雪崩……
姜云晚不敢再想下去，每每冒出这样的念头，她就拼命地找事做，让自己忙到没有力气去胡思乱想。
这日午后，春阳暖暖地照着。
姜云晚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里拿着账本，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春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带着一丝慵懒的倦意。
院墙边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微风里轻轻晃动，光影斑驳地洒在地上，也洒在她的账本上。
账本上的数字一个个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怎么也看不进脑子里。
她的心，早就飞了。
飞到了不知名的深山老林，飞到了那个杳无音信的人身边。
【系统，你说……他会不会真的出事了？】姜云晚在心里戳了戳那半死不活的系统。
系统依旧装死，一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回应。
姜云晚叹了口气，烦躁地合上账本，丢在一旁的石桌上。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站起身，想去厨房找点事做，做点复杂的糕点，好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都赶出去。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
是马车的声音。
不是寻常百姓家的那种牛车或驴车，而是车轮压过青石板路时，发出的那种沉稳而规整的“轱辘”声，带着一种官家特有的仪仗感。
姜云晚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朝院门口望去。
京城里有马车的人家不少，可会停在这条寻常巷陌的，却不多。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她家院门外。
车帘被一只手掀开，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而白皙，只是手背上似乎多了几道细小的、己经结痂的划痕。
姜云晚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她认得那只手。
哪怕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一个身影从车上下来，他先是背对着院门，对车夫低声交代了句什么，然后才缓缓转过身。
那一瞬间，姜云晚感觉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和声响，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个逆着光，静静站立的人。
还是那张清隽温雅的脸，还是那副清瘦挺拔的身形。
可他又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瘦了太多，原本温润如玉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下颌的线条变得愈发锋利，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深邃。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像是几宿没合过眼，满身的风尘与疲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那身奔波劳碌留下的憔悴，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剐在了姜云晚的心上。
然而，与这满身疲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有时还会因她一句话而羞赧躲闪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
疲惫与精神，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矛盾地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更让姜云晚挪不开眼的，是他身上的官服。
颜色变了。
不再是她看惯了的青绿色，而是换成了一身更深沉的青色官服。
而胸前那块标志品阶的补子，也不再是那对在荷塘里嬉戏的彩色鸂鶒。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姿态优雅、引吭回首的白鹇。
银白的羽毛，鲜红的头冠，在午后的阳光下，那精细的绣工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从六品，到从五品。
鸂鶒，到白鹇。
姜云晚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不仅平安回来了，还立下了大功，升了官。
沈砚清站在门口，目光穿过半开的院门，首首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近乡情怯的踌躇，有长途跋涉后的疲倦，有深深的歉意，但更多的，是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他就那么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沙哑的、带着无限缱绻的轻唤。
“晚晚……”
这一声“晚晚”，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姜云晚情绪的闸门。
之前所有的担惊受怕，所有的胡思乱想，所有的日夜煎熬，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滔天的委屈和怒火，汹涌着冲上了头顶。
她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哭着扑上去，也没有嘘寒问暖。
她猛地一跺脚，抄起旁边石桌上那本刚刚还让她心烦意乱的账本，像个发怒的小炮仗一样，气冲冲地就冲了出去。
“沈砚清！”
她冲到他面前，扬起手里的账本，劈头盖脸地就往他身上砸。
“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死在外面了是不是！”
“啪！”账本砸在他的肩膀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一封信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有！你当我是死的吗？你问过我一句吗？”
“啪！”又一下，砸在他的胸口。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你被狼叼走了，被熊拍死了，掉进冰窟窿里了！”
她一边骂，一边砸，手上的力道却不敢用得太重，账本的边角都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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