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见我父亲。”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用力挤出来的,“现在,立刻!”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顾砚山脸上的那点弧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漠然。他盯着她倔强的眼睛,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的价值,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容置疑:
“给我解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腕,那里被衣袖遮掩着,但两人都清楚底下是什么,“之后,你自然能见到他。”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仿佛她的要求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交易筹码。
“你……” 沈清月还想说什么,一股怒火夹杂着绝望首冲头顶,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但顾砚山显然没有给她任何争辩的机会。说完那句冰冷的话,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的对话己经结束。他利落地转身,墨绿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军靴踏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庭院。
留下沈清月僵立在原地,海棠树的枯枝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更深的绝望。顾砚山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那最后的话语却如同冰冷的铁链,死死锁住了她的希望——解毒,才能见父亲。她成了他活命的药引,而父亲,成了他控制她的另一道枷锁!
“小姐……”小桃担忧地轻唤,扶着她冰凉的手。
沈清月没有回应。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眼中所有的脆弱和迷茫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投向那间囚禁她的房间,不,现在那更像是一个炼药的囚笼!
回到那间既是牢笼又是避难所的卧室,沈清月疲惫的目光,最终沉沉地落在了墙角。那里,三口巨大的樟木箱如同沉默的怪兽般矗立着。箱盖洞开,里面是顾砚山“慷慨”提供的“生路”——堆积如山的线装书、发黄的手抄本、虫蛀的残卷、泛着霉味的纸张……毒理、方剂、经络、奇闻异录……包罗万象,浩如烟海,散发着陈年纸张、墨汁与尘埃混合的、令人窒息的独特气味。
“小桃,” 沈清月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缓,平缓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把所有的灯……都点上。”
从此,沈清月的世界失去了昼夜的界限。房间内,烛火摇曳如鬼魅,或是电灯发出惨白刺目的光,将她纤瘦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她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玉雕,凝固在浩瀚的书山墨海之中。只有那纤白的手指在快速翻动脆弱的书页,发出永不停歇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证明着她是一个活物。她的眼睛熬得如同浸了血,红丝密布,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亮得骇人。她机械地吞咽着小桃按时送来的食物和苦涩的药汤,不是为了滋养生命,仅仅是为了维持这具躯壳的清醒与力气——为了更快地找到那条斩断锁链、通往自由的生路!
她像一头被困绝境的幼兽,一个字一个字地撕咬,一页一页地啃噬,一箱一箱地挖掘。困倦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时,她便伏在冰冷坚硬的书页上短暂地沉沦片刻,旋即又被噩梦或执念惊醒,再次投身于那密密麻麻、如同迷宫般令人绝望的文字丛林。右手腕内侧,那曾被利齿反复刺穿、留下丑陋疤痕的旧伤,在握笔翻书的动作中隐隐作痛,像一枚永不熄灭的烙印,时刻灼烧着她的神经,提醒着她屈辱的处境和那悬在头顶、滴答作响的死亡倒计时。
蚀骨香……解药……替代之法……任何一丝微弱的、可能存在的线索,都被她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住,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验证、否定、再推演。她不是在研习医术,她是在绝望的深渊里,用指甲抠挖着峭壁,试图凿出一条通向阳光的缝隙!
“顾砚山……” 万籁俱寂的深夜,当整个世界都沉沉睡去,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成为这囚笼里唯一执拗的回响时,她会偶尔停下笔。目光穿透冰冷的窗棂,投向窗外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眼中燃烧的并非火焰,而是冰冷的、淬毒的恨意,“你等着……我绝不会再做你苟延残喘的血囊……我要带着父亲……离开这地狱!立刻!马上!”
那单调而孤寂的“沙沙”声,是她向命运宣战的最强号角,也是她灵魂深处最绝望的悲鸣。
十五,又至十五。
窗外的圆月,如同一个巨大、冰冷、毫无生气的银盘,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它毫不吝啬地将惨白清冷的光辉泼洒下来,无情地照亮了督军府这座巨大坟墓的每一个阴暗角落,也精准地投射进沈清月这间小小的囚室,将她纤毫毕现地暴露在冰冷的光线下。她裹着厚厚的锦被,蜷缩在拔步床的最深处,单薄的身体却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筛糠般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摇曳的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雕花繁复的床围上,扭曲、晃动、拉长,像极了被缚在祭台上、等待着被邪魔吞噬的纯洁祭品。
蚀骨香发作的时辰,一分、一秒地逼近。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着顾砚山毒发时的可怖景象——那双被剧毒烧灼得猩红如血、彻底失去人性只余的瞳孔;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狰狞如同地狱恶鬼的脸孔;那双冰冷如铁、带着毁灭一切欲望、粗暴侵犯她身体的双手……每一次回忆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在她脆弱的神经上来回切割。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她的脚底蜿蜒而上,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窒息感。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在她苍白冰凉的脸颊上肆意流淌,将盖在腿上的华贵锦缎被面浸染出大片深色的、冰冷粘腻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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