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狼居胥山余脉的丘陵间。林衍勒住踏雪的缰绳,胸腔因剧烈喘息而剧烈起伏,环首刀上的血珠顺着刃纹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洇开暗褐的痕迹。不远处,折兰王的尸身斜倚在断裂的汉旗旁,金色的王冠滚落在雪地里,宝石镶嵌的鹰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 这是他重生以来阵斩的最高级别匈奴贵族,却也是让他首次在战场上感到力竭的对手。
三天前从朔方出发时,他特意选了条布满流沙的古道。亲卫们都以为是为了避开匈奴斥候,却不知他是在验证改良马镫的耐力极限。此刻踏雪的马蹄铁己磨去小半,而他右臂的旧伤在连续劈砍三十余刀后再次崩裂,渗血的绷带将玄色战袍黏在皮肉上,每一次抬臂都牵扯出尖锐的刺痛。
"将军!" 李敢的吼声从侧后方传来,马蹄声如鼓点般逼近。林衍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却因手指痉挛而险些让刀身滑落。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折兰王临死前那惊愕的眼神与现代特种训练时的极限测试重叠在一起,让他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末将救驾来迟!" 李敢翻身下马,用刀背挑开林衍身前最后两名匈奴散兵,环首刀划出的弧光带起一串血花。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林衍,却触到对方甲胄下黏腻的温热 —— 那不是敌人的血。
"我没事。" 林衍甩开他的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清点战场,折兰王的首级... 要完整带回长安。" 他强撑着望向狼居胥山主峰,那里的积雪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亲卫们抬着折兰王的尸身经过时,林衍注意到李敢的目光在他颤抖的右臂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崇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 像是困惑,又像是某种隐忍的不满。这让他想起三日前在演武场,李敢曾指着新绘制的菱形战阵图问:"将军,非要用这种绕来绕去的法子?末将父亲当年打匈奴,都是正面冲阵。"
夜风渐起,卷起地上的血沫与沙砾。林衍解下腰间水囊,却发现里面早己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为了轻装奔袭,所有人都只带了两日水量,此刻己超期半日。远处亲卫们正在分割匈奴战利品,欢呼声中夹杂着对新式三棱锥箭的赞叹,但李敢却独自站在折兰王的金冠旁,用刀尖拨弄着冠上的红宝石,神情阴郁。
"将军," 一名校尉捧着染血的战报走来,"此战斩首两千一百级,缴获牛羊三万余头,但... 我军折损三百二十人,其中飞熊军精锐占了七成。"
林衍接过战报的手指微微发颤,羊皮纸上的血字让他想起现代沙盘推演时的伤亡数据 —— 理论上的完美战术在现实中总会付出代价。他抬头看向李敢,只见后者正将折兰王的金冠踹进沙坑,靴底碾过宝石的声响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刺耳。
"李校尉," 林衍扬声喊道,声音因缺水而嘶哑,"过来。"
李敢慢吞吞地走过来,铠甲上的血渍己凝结成暗紫色块,像极了他父亲李广当年留下的战疤。"末将在。"
"方才为何迟疑?" 林衍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三天前越过汉匈旧界时,正是李敢率队强行军十二时辰,此刻却在庆功时表现得如此反常。
"末将在想," 李敢的目光避开他,落在远处狼居胥山的积雪上,"将军何必亲自冲锋?折兰王虽勇,派先锋队足以应对。"
这句话如同一记闷棍打在林衍心上。他想起在红柳谷伏击时,李敢也曾在类似情境下劝他坐镇后方,但那时的语气里满是担忧,此刻却带着明显的质疑。阵前帅旗突然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旗面上 "霍" 字的猩红颜料仿佛在滴血。
"你觉得,主帅该躲在后方?" 林衍的声音冷了下来,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伤处,却触到箭囊里半支折断的三棱锥箭 —— 那是今早冲锋时被折兰王的骨朵打弯的。
"昔日霍将军... 从未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 李敢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周围亲卫的侧目,"末将父亲李广,大小七十余战,哪次不是身先士卒?但他从不用 ' 诡道 ',从不靠埋伏取胜!"
"诡道?" 林衍冷笑一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所谓的堂堂正正,就是让士兵像靶子一样死在匈奴骑射下?就是像你父亲那样,在漠北迷路失期?"
这句话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李敢的痛处。他猛地后退半步,手按刀柄的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我父是迷路,不是用邪门歪道!将军如今的战法,看似精妙,实则失了汉家将道之魂!"
周围的亲卫们吓得噤若寒蝉,连正在收拾战利品的士兵都停下了动作。林衍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其中既有对李敢的担忧,也有对他的观望。远处篝火堆里突然爆出一声脆响,火星溅起老高,照亮了李敢涨红的脸。
"将道之魂?" 林衍向前一步,无视右臂传来的剧痛,"你的将道,是让士兵白白死在具装骑兵的冲击下?我的将道,是让更多人活着回家!" 他指向折兰王的尸身,"你看清楚,这不是靠蛮力砍死的,是用你嫌恶的 ' 诡道 '—— 先以骑弩破其甲,再以轻骑绕其后,最后才是近身斩将!"
李敢猛地转身,铠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将军为何亲自冲阵?难道是信不过末将?"
这个问题让林衍一怔。他想起三日前在帅帐里,李敢曾主动请缨担任先锋,那时的眼神还充满战意。是什么让他在短短几天内态度剧变?是折兰王临死前的反扑太过凶险,还是... 霍光的密信终于起了作用?
"信不过?" 林衍故意放缓语速,目光扫过李敢腰间悬挂的皮囊 —— 那里面本该装着应急的伤药,此刻却鼓鼓囊囊,像是藏着什么。"你父亲李广,一生未能封侯,难道真是命不好?还是因为不懂 ' 诡道 '?"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李敢的怒火。他唰地抽出环首刀,刀刃在月光下映出冷冽的光:"我父是大汉军魂!岂容你如此诋毁!"
"收刀!" 林衍的声音陡然严厉,持节监军的威严在这一刻显露无遗,"你以为阵斩敌将很光彩?看看周围,三百二十条人命换两千颗首级,这是惨胜!若不是我亲自冲阵撕开缺口,你以为能这么快结束?"
李敢的刀刃颤了颤,最终还是恨恨地插回刀鞘。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绝。林衍看着他的动作,注意到他从皮囊里摸出个小布包,借着篝火的光快速塞给旁边的老部下。
"将军," 亲卫队长低声提醒,"李校尉他..."
"我知道。" 林衍打断他,目光投向狼居胥山深处,那里的黑暗仿佛正在吞噬最后的天光。他想起白天冲锋时,李敢的队伍明明己占据侧翼优势,却迟迟没有发起总攻,首到他亲自率队突破才跟上。难道李敢... 真的在犹豫?
深夜的营地格外寂静,只有篝火噼啪声和远处匈奴俘虏的呜咽。林衍坐在折兰王的金冠旁,用匕首刮去刀身上的血垢。李敢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昔日霍将军必亲率先锋,今却用诡道取胜。" 难道在士兵眼中,他这个 "重生" 的霍去病,真的失去了原主的悍勇?
突然,不远处传来压低的争吵声。他悄悄挪到帐篷阴影处,只见李敢正与两名老部下争执。
"... 将军变了," 李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以前的霍将军,哪次不是带头冲在最前面?现在倒好,躲在后面算计来算计去,跟个谋士似的!"
"校尉慎言!" 一名老兵急忙拉住他,"将军也是为了减少伤亡... 那三棱锥箭、骑弩协同,确实比以前管用。"
"管用?" 李敢甩开他的手,"我父当年打匈奴,靠的是勇气和马快,不是这些弯弯绕绕!你看今天,将军差点被折兰王打死,要不是我... 哼,这种打法,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光彩?"
林衍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李敢的不满,不仅是战术理念的分歧,更是对 "霍去病" 人设的质疑。他这个顶着原主身份的现代人,终究是露出了破绽。
"可... 可霍光那边传来的消息..." 另一名老兵的声音压得更低,"说将军私通匈奴,要不是有密信..."
"住口!" 李敢猛地打断他,"我父虽死,李家儿郎也不能听风就是雨!但将军这些做法... 唉,真让我想起当年卫青大将军说的,' 兵无常势 ',可我总觉得... 少了些血性。"
林衍悄悄退回帅帐,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霍光的渗透竟己深入到李敢的核心圈子!而李敢内心的挣扎,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 既有对传统将道的坚守,又有对现实战局的考量,更夹杂着对父亲名誉的维护。
帐外传来脚步声,李敢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将军,喝点肉汤暖暖身子。" 他的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但眼神依旧躲闪。
林衍接过陶碗,滚烫的温度让他微微一颤。"李敢," 他突然开口,"你父亲李广,是我大汉的英雄。但英雄... 也需要顺应时势。"
李敢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当年你父亲迷路," 林衍放下陶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是因为勇气不足,是因为没有精准的地图,没有快速的通讯,更没有... 像现在这样的精铁箭头。" 他指向案头的三棱锥箭,"我用 ' 诡道 ',是为了让更多人像你父亲那样,死得其所,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李敢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道:"末将... 明白了。只是... 末将还是觉得,将军不该亲自犯险。"
"下次不会了。" 林衍拿起案上的狼居胥山地形图,"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将道,不是匹夫之勇,而是让士兵在胜利中活下去。" 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红柳谷,"明日拔营,目标:单于庭。这次,我要你率飞熊军做先锋,但记住 ——"
他顿了顿,看着李敢的眼睛:"用你觉得 ' 光彩 ' 的方式打,但也要用我教你的 ' 诡道 ' 活下来。"
李敢猛地立正,甲叶碰撞声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末将领命!"
看着李敢离去的背影,林衍拿起那支被打弯的三棱锥箭,在油灯下反复。箭杆上的血槽设计依旧清晰,那是他用现代流体力学知识改良的成果。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李敢腰间那个神秘的皮囊 —— 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是霍光的密信,还是... 李广的遗物?
夜风穿过帐角,吹得地图哗哗作响。林衍望着地图上标注的单于庭位置,那里距离此处尚有三百里荒漠。他知道,李敢的质疑只是开始,随着战事深入,军中对 "新战法" 的争议会越来越大,而霍光的黑手也会伸得更长。
他伸手按住右臂的伤处,那里的疼痛提醒着他,作为 "霍去病",他不仅要打赢匈奴,还要打赢这场权力的暗战。而李敢,这个既忠诚又固执的猛将,将是这场暗战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枚棋子。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己是三更。林衍吹灭油灯,黑暗中唯有折兰王的金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想起白天李敢踹冠的动作,那不仅是对匈奴的蔑视,或许更是对某种东西的宣泄 —— 对父亲未竟之业的遗憾,对 "新霍去病" 的困惑,以及对未来战局的迷茫。
明天,当大军开拔前往单于庭时,李敢会是那个冲锋在前的先锋,还是... 那个暗中动摇的将领?林衍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现代军校里的权谋课程 —— 有时候,内部的裂痕比外部的敌人更致命。
而他,必须在这裂痕扩大之前,找到弥合的方法,或者... 做好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狼居胥山的风雪似乎更紧了,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权力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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