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那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寿宴,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在宋时莹幼小的心灵里投下了浓重的阴影。自那夜被推上众目睽睽的“舞台”,在敷衍的掌声和冷漠的目光中仓皇逃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抗拒和茫然便在她心中生了根。除了去林家找唯一让她感到轻松自在的林宇豪玩耍,她对母亲林可儿精心安排的、充斥着虚伪应酬和审视目光的其他“社交活动”,开始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娘,我……我刚才在院子里玩,弄疼了胳膊,不想去张太太家了……”宋时莹绞着衣角,不敢看林可儿,声音闷闷的说。
“怎么这么不小心?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林可儿皱眉,伸手想去看看女儿的胳膊,宋时莹赶忙躲开。
“就是……就是不想去嘛!”宋时莹扭开身子,带着哭腔,“我不喜欢那些太太小姐……她们看人的眼神都怪怪的……还常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林可儿心头一堵,寿宴上的尴尬场景瞬间浮现。她看着女儿委屈又倔强的小脸,第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斥责或强求。一种复杂的情绪翻涌着——有攀附无门的挫败,有对女儿“不争气”的恼怒,但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疼。她叹了口气,语气难得地软了下来:“罢了罢了,今天不去就不去。在家好好歇着。” 她转身时,背影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宋家败落,遭人歧视,为儿女们“铺路”的艰难,让她有些茫然。
一个月后,经多方托人打探和举荐,也经过了宋世安的亲自筛选,终于为府里三位小姐选定了一位家庭教师!
初春的午后,阳光透过新绿的枝叶,在书房窗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宋世安派宋福在宋府门口迎接女先生的到来。他和陈氏、顾小英,以及宋家三姐妹都己等候在此,气氛带着一丝庄重与期待。
门帘轻挑,宋福引着一位年轻端庄的女性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米色开司米毛线开衫。乌黑的齐耳短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衬着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鼻梁上架着的一副黑色圆框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一种沉静的智慧光芒,瞬间驱散了书房的拘谨感。
“宋老爷,宋太太,顾姨娘,三位小姐好。”她声音清亮悦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糯,却又不失大方,“敝姓苏,单名一个‘清’字。承蒙宋府邀请,愿为三位小姐启蒙。”她微微躬身,姿态从容得体,没有丝毫的局促或卑微。
宋时玥规矩地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苏先生好。”姿态无可挑剔,眼神却带着审视。
宋时莹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年轻又带着书卷气的女先生,尤其是那副眼镜,让她觉得新鲜又有趣。
宋楠烟则躲在母亲顾小英身后,探出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清,带着孩童纯然的好奇。
苏清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位性格迥异的小姐,最后落在宋世安和陈氏身上:“不知老爷太太,对小姐们的课业有何期许?”
宋世安轻咳一声:“苏先生客气。只盼先生能教她们识文断字,通晓事理,明白些做人的道理,将来……不至受人蒙蔽。”他看了一眼顾小英,补充道,“尤其是我家楠烟,她母亲身子弱,有劳先生多费心。”
陈氏亦颔首:“苏先生品学兼优,我们自是放心的。只望玥儿她们能静心向学,守礼知节。”
顾小英则温声道:“苏先生,孩子们就拜托您了。”
苏清认真听着,点头应道:“老爷太太、顾姨娘放心,苏清定当尽心竭力。启蒙之道,首在因材施教,激发其兴趣。既要识得圣贤书中的道理,也当知晓窗外的风云变幻,方能明心见性,自立自强。”她的话语清晰有力,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开明。
简单的见面后,宋福引着女先生和三位小姐来到宋府后面的小别院。这里己被重新修整打扫,作为临时学堂,另外还添置了书桌、书架、书籍和些许教学用具,简朴而又不失书香氛围。
宋福交代完一切走后,苏清并未立刻开始授课。她走到书案前,变戏法般从随身带来的布包里拿出几样东西:几本崭新的描红本、几支小巧的毛笔、几块色彩鲜艳的彩色粉笔,还有一叠绘着花鸟鱼虫的识字卡片。
“今日初识,我们不讲书。”苏清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拿起一支彩色粉笔,“不如……我们来画画可好?画你们最喜欢的东西。”她说着,转身在备好的小黑板上,用流畅的线条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
这轻松有趣的开场,瞬间打破了书房的沉闷。宋时莹第一个被吸引,眼睛亮了起来:“先生,我想画花!”宋楠烟也怯生生地小声说:“我……我想画小鱼……”连一向沉静的宋时玥,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兴趣。
苏清将粉笔分给她们,耐心地指导着握笔的姿势。很快,小黑板上便出现了宋时莹画得有些歪扭但色彩鲜艳的花朵,宋楠烟笔下几条灵动的小鱼,以及宋时玥描绘得异常工整的蝴蝶。苏清在一旁轻声指点,不时夸赞:“莹小姐用色大胆,很好!”“玥小姐画得真细致!”“楠烟小姐的小鱼像要游出来似的!”她的鼓励真诚而具体,让三个女孩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连宋时玥紧绷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不知何时,宋世安、陈氏和顾小英己悄悄来到别院门口,向里观望。顾小英看着女儿专注画画的侧影和脸上久违的轻松笑意,再看看苏清温和耐心教导的样子,一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眼中充满了感激。宋世安和陈氏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从那天起,每周二、西、六的下午,宋家的小别院,便成了宋府最富生机的地方。苏清授课不拘一格。她教三姐妹用毛笔工整地描红《三字经》、《千字文》;她绘声绘色地讲述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听得宋时莹热血沸腾;她教她们辨认庭院中的花草树木,讲解节气农时;她甚至带来简易的地球仪,告诉她们中国之外还有广阔的世界。她从不刻板说教,而是用生动的故事、有趣的游戏和温暖的鼓励,将知识的种子悄然播撒进少女们的心田。
三姐妹中,宋时莹对外面世界的探究欲最是如强烈,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苏先生带来的一切新鲜事物。她开始主动向苏清提问,不再满足于母亲教导的那些浮华表面的东西。苏先生讲述的巾帼英雄故事,让她模糊地意识到,女子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她开始以“要温习功课”、“要完成苏先生布置的习字”为由,越来越频繁地婉拒母亲带她出去“交际”的安排。林可儿起初不悦,但看到女儿眼中日益明亮的光彩和对学习的认真态度,再想想那些交际中的虚伪,终究是叹了口气,默许了。只是看着女儿奔向别院时雀跃的背影,她心中那份为儿女“谋划前程”的焦虑与失落,却更加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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