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寒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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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春寒未尽

 

再凛冽的寒冬,终究也拗不过时序的轮转。安南城外的柳枝悄然抽出一抹鹅黄,墙角的野草也挣扎着顶破冻土,露出怯生生的新绿。又一个春天,带着它固有的、不容拒绝的生机,降临了。

听雪轩的素幡虽己撤下,然而那份浸入骨髓的寒意,却并未随着冬雪的消融而完全散去。顾小英的离去,如同抽走了宋府一角的地基,留下一个难以填补的空洞,尤其对于宋楠烟而言,失去了母亲的呵护,她仿若院中孤零零的独花兰,孤寂而无助。顾小英过世后,她就被宋世安安排给了陈氏照拂。陈氏虽非生母,却也尽了主母的责任,衣食住行,无一不安排得妥帖周全。她会吩咐厨房给楠烟炖滋补的汤水,叮嘱丫鬟夜里多添一次炭火,新裁的春装也早早送了过去。然而别人再细致的关怀,也无法与无私的母爱相比。

经历了母亲病故的打击,宋楠烟变得沉稳了,心性也成熟了很多。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圆圆的小脸瘦削了些,那双曾经盛满好奇与清澈的大眼睛,时常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她按时去给陈氏请安,安静地吃饭,安静地看书,安静得让人心头发紧。仿佛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女孩,也随母亲一同被埋进了冰冷的黄土里。

唯有宋时莹,像一道带着暖意的风,固执地想要吹散妹妹心头的阴霾。

“楠烟,走!今天天气好,我们去大姐家讨核桃酥吃!”时莹总是不由分说地拉起楠烟的手,将她从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里拽出来。她声音清亮,带着不容拒绝的活力,令楠烟无法推脱。

方家小院那扇熟悉的黑漆木门,成了楠烟短暂喘息的港湾。门一开,宋时玥温暖的笑容便迎了上来,带着新妇特有的温润光泽。她总是第一时间将楠烟揽入怀中,那怀抱带着熟悉的馨香和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会细细端详妹妹的脸,心疼地抚摸着那尖了些的下巴:“楠烟又瘦了。快进来,大姐刚蒸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糖糕,还热乎着呢。”

小小的厅堂里,阳光透过新糊的高丽纸窗棂,柔和地洒进来。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和一壶新沏的香片。三姐妹围坐在一起,那对青瓷莲瓣纹碗碟里,盛着宋时玥特意为楠烟准备的、熬得软糯香甜的红豆莲子羹。

“快尝尝,大姐特意给你炖的,补气血。”时玥将温热的羹碗推到楠烟面前。

时莹则叽叽喳喳地说着府里的新鲜事和苏先生讲的趣闻,试图用声音填满每一寸可能滋长悲伤的空间:“.......大姐,你知道吗?咱家住的那条巷子口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听说是做酒生意的,那家老爷娶了三房姨太太,姨太太们几乎每天都闹腾,还闹出好多笑话来......哈哈......”,“那个,听林宇豪说,他们班上有个呆子,背书背得磕磕巴巴,被先生瞪得头都快埋进书桌里了!有一次把教数学的先生气的又拍桌子,又跺脚,险些没气晕过去!”

宋时玥含笑听着,不时插一两句。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离楠烟。见妹妹小口小口地喝着羹汤,眼神似乎比来时活泛了一点点,心头才略略松快些。她会轻轻握住楠烟放在桌上的小手,那小手总是冰凉。时玥便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它,缓慢而坚定地揉搓着,试图将暖意传递过去,一边柔声问:“在母亲那边可还习惯?晚上睡得安稳吗?若是想吃什么,只管跟大姐说,大姐让人给你送去。”

楠烟偶尔会抬起眼,看看大姐温柔关切的眸子,又看看二姐努力逗她开心的样子,那层笼罩在眼中的薄雾似乎会淡去片刻,轻轻“嗯”一声,或者极小声地说一句“谢谢大姐”。这细微的回应,己是姐妹俩眼中莫大的慰藉。

有时,这份走出家门的“散心”,会多出一个身影,那就是林宇豪......

下学或周末放假的林宇豪,会骑着他那辆崭新的英国自行车,叮铃铃地停在宋府侧门。他如今窜高了不少,穿着干净挺括的学生装,眉宇间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些少年的明朗。得知顾姨娘病逝的消息后,他也有意无意的更加频繁的来找宋时莹,并让她带楠烟一起出来玩。见到南烟时,林宇豪眼神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笨拙的关切。

“喂,宋时莹!宋楠烟!”他扶着车把,声音爽朗地招呼,“东关新开了家洋点心铺子,听说奶油蛋糕做得不错!要不要去尝尝鲜?我请客!”他的邀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首接,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美食,来驱散阴霾。

宋时莹自然乐得凑热闹,拉着还有些迟疑的楠烟就走。林宇豪便推着自行车,走在姐妹俩旁边。他不太会说那些拐弯抹角的安慰话,只是用他那种大大咧咧的“粗糙”方式,试图照顾到宋楠烟。

看到路边有卖糖葫芦的,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壳,他立刻买下两串,将最大的那一串不由分说塞到楠烟手里:“喏,拿着!甜的东西总能让人高兴点!” 楠烟拿着那串沉甸甸的、冰凉的糖葫芦,有些无措。

在点心铺子明亮的玻璃橱窗前,看着琳琅满目的西点,林宇豪豪气地一挥手:“随便点!管够!” 他自己则挑了个沾满巧克力屑的蛋糕,吃得满嘴都是。看着楠烟小口小口地吃着盘子里的奶油水果杯,他才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松了口气,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这才对嘛!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嗯,有力气背书!”

有时出去玩耍,走过石板桥,桥下的水流有些急,林宇豪会立刻走到靠近水流的那一侧,手臂微微张开,形成一个笨拙的保护圈,嘴里还故作轻松地嚷嚷:“小心点啊,掉下去我可捞不动!” 其实桥面很宽,水流也不至于冲走人,但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却让一首沉默的楠烟,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林宇豪不是很懂得如何避免触碰那些深沉的悲伤,只是本能地用他少年郎的活力、粗线条的关心和“管够”的点心,笨拙地在楠烟周围筑起一道屏障,试图将那噬人的寒冷稍稍挡在外面。这份纯粹的、带点侠义豪爽的善意,如同穿透云层缝隙的阳光,虽不足以融化坚冰,却也真真切切地,在楠烟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小片温暖的光斑。

春日一天天暖起来。宋府花园里的桃树鼓胀起粉红的花苞。楠烟己慢慢适应了没有母亲的生活,尽管还没有完全从丧母的哀伤中走出来,但跟着二姐出门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是去大姐家,喝一碗温热的羹汤,感受那份无言的疼惜;有时是跟着二姐和林宇豪,去看新到的洋片,或听他讲些并不好笑却努力在逗乐的笑话。在陈氏周全的照料之外,是姐姐们小心翼翼的关爱和一个少年笨拙的陪伴,这些都像细细的溪流,无声地浸润着她冰封的心田。

她还是会常常想起母亲,想起听雪轩里药香混合着母亲身上淡淡馨香的气息。那悲伤如同影子,并未消失。但当她坐在大姐家温暖的阳光下,听着二姐清脆的笑声,或者看着林宇豪沾着蛋糕屑却笑得无比灿烂的脸时,那沉重的影子,似乎会被短暂地驱散片刻。她时也会翻出肖春红留给她的那张纸条,那是通往另一个更大的世界的船票,是肖姨对她的承诺。而眼前这些来自家人的、带着笨拙却真实亲情,也正一点点地,在这春寒未尽的日子里,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可以喘息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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