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恒没有立刻回答。
他保持着标准的站姿，连眼珠都没有转动一下。
只是嘴唇微动，声音平稳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韵律感：
“这就是出操。”
“队列操。站军姿。”
他顿了顿，补充道：“军人动作基础。定其型，凝其神。”
“站……军姿？”
纳菈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紫眸里充满了不解。
她绕着孙一恒走了一圈，上下打量。
“定其型，凝其神？”
她试着理解。
“就是……把自己站得像块石头？一动不动？这有什么意义？”
“纪律。意志。”
孙一恒言简意赅，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仿佛纳菈的问题只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纳菈撇了撇嘴，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近乎自虐的“修炼”方式。
她放弃了探究，正色道：“行了，你的‘石头’修炼结束。”
“回去吃早饭。王宫的手谕到了。”
“手谕？”
“嗯，”纳菈点点头，
“国王陛下要在今天的朝会上正式接见你们几位‘勇者’，”
“顺便和大臣们商议一下未来的……嗯，‘讨伐大计’？”
“大概是想听听你们这些‘天降奇兵’有什么高见吧。马车己经在外面等了。”
孙一恒闻言，这才缓缓收势，动作流畅而利落。
仿佛解除了某种无形的禁锢。
他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脖颈，点了点头：“明白。”
……
来接他们的是一辆还算宽敞的西轮马车，由两匹看起来有些瘦弱的驽马拉着。
车厢上印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徽记。
驾车的是一个穿着半旧号衣、神情麻木的车夫。
“请吧，我们的‘男爵’大人。”
纳菈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用了个贵族头衔调侃孙一恒。
自己先一步登上了马车。
孙一恒没在意她的玩笑，跟着上了车。
车厢内铺着磨损的绒布，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皮革味。
马车轱辘辘地驶出龙头骨所在的林地。
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向着村庄另一侧、远处山丘上隐约可见的城堡轮廓驶去。
孙一恒透过蒙尘的车窗，目光投向道路两旁。
景象，触目惊心。
田野里，稀疏的庄稼蔫头耷脑。
劳作的人大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
他们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沉重的农具在他们手中显得异常巨大。
一些年幼的孩子光着身子，在田埂边挖着草根或寻找着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贫穷、绝望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沉重气息。
“‘遗骨之盟’最后的子民，”
纳菈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平静。
之前的戏谑消失无踪，
“‘黯蚀’吞噬了沃土，魔力枯竭让作物减产。”
“能活下来，己经是诸神……”
“或者说那头死去的星界巨龙，最后的怜悯了。”
孙一恒沉默地看着窗外。
这景象，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
1931年的黑暗，至少还有抗争的火种在燃烧。
而这里……只剩下在绝望边缘挣扎的麻木。
马车穿过村庄破败的外围。
前方出现了一道用巨大原木和粗糙石块垒砌的、不算很高的城墙。
城门由厚重的橡木制成，钉着粗大的铁条。
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拄着锈蚀长矛的卫兵有气无力地站着岗。
马车在城门口略作停顿，守卫似乎认得纳菈，简单查看后便挥手放行。
穿过城门，景象陡然一变。
虽然依旧称不上繁华，但至少有了“城镇”的模样。
道路变成了还算平整的石板路，虽然缝隙里长着杂草。
道路两旁是排列相对整齐的低矮砖石房屋，墙壁虽然斑驳，但至少完整。
行人的衣着也好了许多，大多是粗糙但完整的麻布衣服。
脸上虽然也带着菜色，但眼神里至少有了点“活着”的生气。
一些简陋的店铺开着门，售卖着最基本的生活用品。
“王城。”
纳菈淡淡地介绍了一句。
马车沿着石板路继续前行，穿过这片“平民区”。
前方出现了一道更高、更厚实、由切割整齐的巨大青石砌成的内城墙！
城门更加雄伟，包覆着铁皮，两侧站着身穿锃亮锁子甲、手持长戟、神情肃穆的卫兵。
这里的气氛明显不同，透着一种刻意的秩序和威严。
马车再次停下，接受更严格的检查。
守卫队长仔细核对了纳菈的身份，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孙一恒一番。
尤其是他那身奇特的作战服，这才挥手放行。
穿过这道内城门，眼前的景象让孙一恒微微一怔。
脚下是铺着崭新、厚实红毯的宽阔大道！
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低矮灌木和花圃（虽然花朵蔫蔫的）。
一栋栋明显精致许多的房屋排列着，外墙甚至刷了白灰或涂了颜料。
路上行走的人衣着光鲜了许多。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短袍或长衫，女人穿着颜色鲜艳的裙装，
虽然料子可能只是细麻或粗呢，但干净整洁，
步履间带着一种属于“城里人”的从容（或者说刻意维持的体面）。
这就是王城的内城。
贵族和富人的居所，与城墙外的贫瘠和苦难，仅隔着一道墙。
马车沿着红毯大道行驶了一段，最终停在一座巍峨的城堡前。
巨大的拱门敞开着，门内是灯火通明、铺着更华丽红毯的长廊。
孙一恒和纳菈下了马车，踏上了那柔软厚实的红毯。
脚感与外面坚硬冰冷的石板路、泥泞的田野天差地别。
“走吧，我们的‘勇者’。”
纳菈整理了一下自己深紫色的星辰法袍
脸上重新挂上了一丝属于宫廷魔女的、带着距离感的矜持微笑。
穿过长廊，进入巨大的宫殿大厅。
眼前豁然开朗，金碧辉煌！
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高耸的穹顶，无数蜡烛将大厅映照得亮如白昼。
墙壁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巨幅挂毯和油画，
描绘着狩猎、战争和神祇的传说。
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酒水和浓郁香水的混合气味。
大厅里己经挤满了人。
男人们穿着镶嵌金线、装饰繁复的紧身上衣和长袜，披着华丽的斗篷；
女人们则穿着蓬松的裙摆，佩戴着闪亮的首饰。
他们三五成群，低声谈笑，手中端着金杯银盏。
侍者们穿着整洁的制服，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人群中穿梭。
这哪里是商议“讨伐大计”的严肃朝会？
分明是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
庆祝国王脱险？
庆祝勇者到来？
孙一恒只觉得眼前这奢靡的景象，与马车外看到的苦难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就在这时，宫廷总管那高亢尖细的声音响起：
“星语者纳菈女士，携响应古老盟约召唤之勇者——觐见国王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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