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罐纹噬血,寒胎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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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屋内的血腥气被一种更深沉、如同古墓深处翻出的、混合着湿土与朽木的衰败气息取代。死寂。唯有窗外呜咽的寒风,如同亡魂的低泣,从破碎的门洞缝隙间钻入,带来刺骨的冰寒。
叶倾仙蜷缩在冰冷的草堆旁,小小的身体裹在单薄的破絮里,依旧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不敢睡。眼睛睁得很大,瞳孔在黑暗中努力地聚焦,死死盯着墙角那只沉默矗立的粗陶罐。罐口边缘那片暗红的血迹纹路,在浓稠的黑暗里仿佛拥有生命般,散发着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如同沉睡凶兽闭合的眼睑缝隙。
哥哥叶铮躺在离她不远的草堆上,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喷出带着血腥味的白气。胸前那五道被灰败草药残渣勉强覆盖的狰狞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血,似乎真的止住了。但那皮肉翻卷的边缘,依旧发亮,边缘凝结着紫黑色的硬痂,如同五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宽阔却单薄的胸膛上。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草药腐败和皮肉溃烂边缘的甜腥气味,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
叶倾仙的目光在哥哥灰败痛苦的脸庞和墙角那只沉默的陶罐之间来回游移。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白天那诡异的一幕——陶罐吞噬药力,又释放出某种奇异能量“帮助”哥哥止血——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惊悸。它到底是什么?是怪物?是魔鬼?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需要“喂养”才能“回报”的邪物?
“水…”叶铮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呓语。
叶倾仙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她飞快地爬起来,赤着的小脚踩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小跑着冲到灶台边。抱起那只沉重的粗陶水罐,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带着冰碴的浑水。她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入豁口的破碗,又跌跌撞撞地跑回哥哥身边。
“哥…水…”她跪坐下来,用冻得通红、布满细小裂口的小手,极其小心地托起哥哥沉重的头颅。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破碗边缘凑近他干裂的唇。
冰凉的浑水艰难地渗入叶铮的唇缝。他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更多的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血痂的碎屑,洇湿了颈侧的破衣。
叶倾仙看着哥哥艰难吞咽的样子,心头微微发酸。她放下碗,冰凉的小手无意识地按在哥哥缠着破布条的胸膛上。隔着粗糙的布条,依旧能感受到伤口深处传来的、如同闷烧炭火般的滚烫热度。哥哥在发烧!很烫!
必须降温!
她猛地想起跛脚郎中曾说过,发烧要用冷水敷额头。她再次起身,跑到水罐边,将仅剩的一点冰水倒进破碗。又撕下自己破袄内衬相对干净的一小角布片,浸入冰冷的浑水中。
她拿着浸透冰水的湿布片,回到哥哥身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冰凉的湿布敷在哥哥滚烫的额头上。
“呃…”叶铮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眉头痛苦地蹙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到。
叶倾仙的手猛地顿住,小脸上充满了紧张和担忧。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湿布轻轻按实。冰水顺着哥哥的鬓角流下,带走一丝滚烫。
她就这样跪坐在哥哥身边,一遍遍地用冰水浸湿布片,敷在哥哥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上。动作专注而笨拙,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时间在死寂和担忧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压抑的铅灰,预示着又一个冰冷白昼的降临。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挤入泥屋时,叶铮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高烧依旧,但额头的温度似乎不再那么灼手。叶倾仙紧绷的心弦终于略微松弛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她强撑着,将最后一点冰水敷在哥哥额头,然后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毒蛇,开始疯狂噬咬她的胃。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竹篓,里面空空如也。昨天找到的“蛇舌草”己经用光了。药筐里也只剩下几片干枯得如同落叶的“狗牙草”残渣。
必须找吃的!给哥哥找吃的!也给自己找吃的!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但呼吸稍显平稳的哥哥,又看了一眼墙角那只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更加沉默厚重的粗陶罐。罐口边缘那片暗红的血迹纹路,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隐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似哭非笑的轮廓。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她猛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她再次背起那个小小的破竹篓,推开那扇歪斜的破门,赤着脚,踏入了外面更加刺骨的寒风之中。
荒村依旧死寂。寒风卷着地上的雪沫和尘土,抽打着她单薄的身体。她缩着脖子,朝着村后那片相对避风、曾经长过一些耐寒野菜的洼地走去。赤足踩在冰冷的冻土和碎石上,每一步都带来钻心的刺痛,脚底早己被冻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瞬间又被冻住。
洼地里,枯黄的野草被冻得硬邦邦,如同插在地上的冰针。她弯着腰,不顾手指被冻得麻木刺痛,在枯草堆、石缝间疯狂地翻找着。指甲缝里塞满了冰冷的泥土和草屑,指尖被锋利的冰碴划破,渗出细密的血珠。
“野菜…野菜…”她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筛子,扫过每一寸冰冷的地面。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哥哥曾经教她辨认过的、那些能吃的植物——叶子肥厚的“灰灰菜”、根茎带甜味的“地环”、或者哪怕是最苦涩的“苦麻子”也好!
时间在冰冷的绝望中缓慢流逝。冻土坚硬如铁,植被稀疏得可怜。她翻遍了整个洼地,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只找到几根干瘪发黑、早己冻死的草根和几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枯叶。没有!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首起身,茫然西顾。荒凉的洼地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如同巨大的坟场,死寂无声。寒风呜咽,像无数亡魂在哭泣。胃里空得发疼,一阵阵眩晕袭来。
“哥…”一声带着哭腔的、绝望的低喃从她冻得发紫的唇间溢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因为极度的寒冷和脱水,几乎流不出来。她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饥饿和无助!
就在这时!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洼地边缘,一块半埋在冻土里的、布满青苔的黑色巨石底部。在那巨石与冻土交接的、被枯草半掩的阴影缝隙里,一小簇极其微小、呈现出灰败暗绿色的、如同苔藓般的植物,顽强地附着在冰冷的石面上!
那是什么?
叶倾仙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顾不上碎石硌破膝盖的疼痛,用冻僵的手指疯狂地扒开覆盖的枯草和碎石!露出了底下那簇完整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暗绿色苔藓状植物!叶片极其细小肥厚,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如同油脂般的暗绿色光泽!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铁锈混着泥土般的腥气弥漫开来!
她从未见过这种植物!但那股奇异的腥气,却让她莫名地想起墙角陶罐上那片暗红的血迹!
是吃的吗?能吃吗?
巨大的饥饿感和救哥哥的执念压倒了一切!她伸出冻得通红、布满血口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簇暗绿色的苔藓状植物从冰冷的石面上抠了下来!触手冰凉滑腻,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触感。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这簇奇异的植物塞进了怀里的小竹篓。又仔细地在附近搜寻,竟然又在几块巨石的背阴缝隙里,找到了另外几簇同样微小的暗绿色苔藓。
带着这点微薄的“收获”,叶倾仙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泥屋。
屋内,血腥和衰败的气息似乎更浓了。叶铮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叶倾仙顾不上疲惫,立刻冲到灶台边。她将竹篓里那几簇暗绿色的苔藓倒出来,又翻出药筐里仅剩的几片干枯“狗牙草”叶子。她将两种东西混在一起,塞进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土腥、铁锈般的腥气、以及一种冰冷滑腻感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强烈的恶心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咀嚼!牙齿被冻硬的苔藓硌得生疼,粘稠苦涩的汁液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在口腔里弥漫!
终于嚼成粘稠、冰冷、散发着怪异腥气的墨绿色糊状物!
“哥…”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伸出沾满泥土、草屑和冻疮血口的小手,颤抖着,揭开哥哥胸前那被血痂和草药残渣粘连的破布条一角。
伤口暴露出来。暗紫色的皮肉依旧翻卷,边缘凝结着紫黑色的硬痂。一股淡淡的、如同尸体腐败般的甜腥气味隐隐散发出来。
叶倾仙的心猛地一沉!伤口…在恶化?!
她顾不得多想,强忍着口腔里残留的恶心感,将口中那团冰冷滑腻、散发着怪异腥气的墨绿色糊糊,小心翼翼地敷在哥哥胸前那几道狰狞的伤口边缘!
绿色的糊糊接触到暗紫色的伤口皮肉,瞬间被染成一种更加诡异的、如同淤血般的暗褐色!
就在糊糊接触到伤口的瞬间——
嗡——!!!
墙角!那只沉默的粗陶罐!再次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罐体表面,那片暗红的血迹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被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纹路瞬间变得清晰、鲜艳!甚至隐隐勾勒出一个更加完整的、似哭非笑、嘴角咧开的鬼脸轮廓!一股冰冷而贪婪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从罐口探出!
嗤嗤嗤——!!!
极其细微的声响!
叶倾仙惊恐地看到!哥哥伤口上那团刚刚敷上去的、冰冷的墨绿色糊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干涸、萎缩!仿佛里面的水分和某种无形的“精华”正在被疯狂抽走!糊糊的颜色迅速从暗绿变成灰败的枯黑色!那股奇异的腥气也迅速消散!
吞噬!又在吞噬!
“不!”叶倾仙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本能地想要伸手阻止!
但那股源自陶罐的冰冷吸力并未停止!反而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变得更加狂暴!目标——赫然是叶铮胸前那五道依旧、散发着腐败甜腥气息的伤口本身!
嗤——!!!
一股更加细微、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叶倾仙骇然看到!哥哥胸前那五道翻卷的伤口边缘,那些发亮、呈现出暗紫色的皮肉,此刻竟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脱水熔炉!以极其缓慢、却清晰可见的速度,微微向内塌陷、干瘪下去!伤口深处渗出的、极其稀少的、带着腐败气息的淡黄色组织液,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蒸发、吸走!
伤口…在“愈合”?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被强行“抽干”的方式?!
更可怕的是!
随着伤口边缘皮肉的干瘪塌陷,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灰白色气流,如同被强行挤压、剥离般,丝丝缕缕地从伤口深处逸散出来!这股气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刚一出现,就被墙角那只陶罐爆发出的恐怖吸力疯狂撕扯、吞噬!
嗡——!!!
陶罐表面的血纹鬼脸图案骤然爆发出更加刺目的暗红幽光!整个罐体都仿佛轻微地震颤了一下!罐口边缘那片暗红的血迹纹路,颜色瞬间变得更加深沉、鲜艳!如同刚刚被新鲜的血液浸染过!那似哭非笑的鬼脸轮廓,在幽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妖异波动!
“呃啊——!!!”
昏迷中的叶铮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惨嚎!他灰败的脸瞬间扭曲!额角青筋如同蚯蚓般暴突!身体剧烈地痉挛、抽搐!仿佛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
“哥!哥!”叶倾仙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死死抱住哥哥剧烈抽搐的身体!眼泪汹涌而出!“停下!停下啊!”她朝着墙角那只散发着妖异红光的陶罐嘶声哭喊!
但陶罐的吞噬并未停止!反而因为吸收了那股源自伤口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灰白气流,变得更加“兴奋”!罐体表面的血纹鬼脸图案光芒流转,如同恶魔在无声地狞笑!
叶铮的抽搐持续了十几息,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般,猛地下去!身体不再抽搐,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胸前的伤口边缘,那原本发亮的暗紫色皮肉,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风干皮革般的灰败色泽!消失了,伤口似乎“平复”了一些,但那种干瘪灰败的死寂感,却比之前的更加令人心悸!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正从伤口深处缓缓弥漫开来!
墙角,陶罐表面的暗红幽光缓缓收敛,最终彻底熄灭。罐体恢复了粗糙厚重。唯有罐口边缘那片血迹纹路,颜色变得如同凝固的紫黑血痂,那勾勒出的鬼脸轮廓,也彻底凝固下来,似哭非笑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诡异。
叶倾仙紧紧抱着哥哥冰冷僵硬的身体,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看着哥哥胸前那五道变得灰败干瘪的伤口,又看看墙角那只仿佛从未移动过的粗陶罐。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都要绝望的寒意,如同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她的心脏和血液。
它…不是在帮哥哥…它是在…用哥哥的命…喂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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