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容若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那把藤编吊椅里，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的喉头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般，持续传来一种粗粝的感觉，每一次吞咽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石英砂卡在了食道的褶皱里，随着她的吞咽动作，这些石英砂会无情地碾碎那些新鲜的血珠，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的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窗台上，那里有一本被海风掀动的日历。
那页纸己经连续三天停留在“六月十西”这个日期上，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定格了，它就像是一个被时光遗弃的标本，静静地躺在那里，见证着暮容若的痛苦和无奈。
就在这时，谢黎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粥走了进来，当他瞥见暮容若正用指甲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细密的红痕时，他的心中不禁一紧。
他知道，这是暮容若自我惩罚的一种方式，每当那些痛苦的记忆像凶猛的兽群一样啃噬着她的神经时，她就会用这种方式来构筑一道抵御痛苦的堤坝。
谢黎川轻轻地放下那只青瓷碗，碗里的药膳粥还在微微冒着热气，汤匙在碗里搅动间，浮起了几颗的枸杞和几片洁白的百合。
“试试这个吧，”
他轻声说道，
“老中医说这对润声带很有好处。”
暮容若的目光缓缓地从日历上移开，落在了那碗药膳粥上。
她盯着碗底晃动的倒影，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谢黎川的手腕。
“如果……如果我的声带被那些沙砾磨穿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绝望和恐惧。
谢黎川的手指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咽喉处，仿佛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和痛苦。
“那我就给你当传声筒啊，”
他温柔地说
“就像大家小时候都会玩的竹筒电话一样。”
这个过于温柔的比喻，让暮容若的眼眶猛地刺痛了一下，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似乎随时都可能滚落下来。
吊椅在咸涩的风里吱呀摇晃，她突然看清他袖口磨损的线头——原来陪伴本身也会被时光风化。
——
深夜，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被黑暗笼罩着。
暮容若赤着脚，如同幽灵一般，缓缓地走向小区门口。月光如水，洒在湖面上，将湖面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银箔，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她静静地跪在人工湖旁的石头上，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然后，她轻轻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未拆封的邀请函，它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耀眼。
月光反复地冲刷着卡片的烫金镶边，试图冲淡那上面学生笔迹里灼热的期待，然而，无论月光如何努力，都无法抹去那些字里行间所蕴含的热情和渴望。
「……我们保留了画廊C区整面白墙，等您来画第一笔。」这句话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如同电影中的旁白一般。
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二十岁的自己，站在美院的走廊里，指尖还沾着丙烯颜料。
那个总是爱迟到的学生，抱着画板匆匆地追了上来。
“暮老师！您昨天说的负空间呼吸法……”
少女的鼻尖沁着汗珠，马尾随着她的喘息轻轻颤动着。
“我在梦里都在练习！”
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期待。
暮容若的手紧紧地握着邀请函，将它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上。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被砂砾磨损的不仅仅是她的咽喉，还有她教导他人“如何让线条呼吸”的能力。
——
谢黎川站在工具间里，专注地调制着颜料，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顺着楼梯攀爬上阁楼。
暮容若被这股独特的气味吸引，她循着味道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门轴发出“嘎吱”一声，似乎在抗议着被打扰。
一推开门，暮容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满地都是错落有致的玻璃罐，五颜六色的颜料在罐子里散发着迷人的光泽，而谢黎川正站在一张大桌子前，将靛蓝与钛白两种颜料搅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如雾霭般的颜色。
尽管听到了脚步声，谢黎川却没有回头，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颜料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和那些色彩存在。
“这是给你调的。”
他终于开口说道，声音平静而温和。
暮容若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看着满地的颜料和谢黎川手中的木棍，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画画了。”
她的声音有些生硬，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谢黎川似乎并没有在意她的话，他举起那根沾满颜料的木棍，说道：
“这是给我自己用的，我打算把储藏室刷成你眼睛的颜色。”
暮容若这才注意到西周的墙壁，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蓝色。
有暴雨前夕的钢青色，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压抑的颜色；有鲸鱼脊背的苍灰色，带着一丝神秘和孤独；还有她哭到缺氧时的虹膜色，那是一种绝望而又脆弱的蓝。
“你监视我的瞳孔？”
暮容若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无法理解谢黎川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黎川慢慢地转过身来，他的目光落在暮容若的眼睛上，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眸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不是监视，是学习。”
他轻声说道，
“我想学习如何成为你的比色卡，这样当你困在黑白世界里的时候，我就可以负责保管所有的色彩，为你描绘出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说着，他用木棍蘸取了一些颜料，在自己的掌心画出了一片海浪的形状。
那片蓝色的海浪在他的掌心翻滚着，仿佛有着无尽的生命力。
——
林璟川静静地站在画廊C区那面洁白的墙壁前，他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慕容若曾经教导过的那群学生们精心布置的场景。
墙根处，散落着几支尚未开封的钛白颜料，仿佛在默默地诉说着慕容若对绘画的热爱和执着，投影仪里，循环播放着慕容若的教学录像，她那温柔而专注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她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
地面上，用金粉仔细地标记出了慕容若习惯的作画路径，这些线条像是她艺术之路的轨迹，虽然己经渐渐模糊，但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她曾经的热情和才华。
这时，林璟川的助理走过来，将一份检测报告递到他的手中。
报告中显示，声纹分析表明，慕容若反复播放一段录音多达47次，而每次她都会在02：46秒的时候停下。
林璟川凝视着报告上的数据，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全息投影里。那是慕容若年轻的容颜，被定格在一瞬间，美丽而动人。
林璟川看着她，轻声说道：
“她不是没有听见，而是还没有学会原谅听见后的自己。”
暮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如轻纱般洒在他身上，切割出他孤独的剪影。
他默默地打开手机，进入加密相册，调出了三年前未发送的一条讯息草稿。
「那天，我带着婚戒去找你，满心欢喜地想要给你一个承诺。然而，当我看到策展人手中的香槟时，那一瞬间，所有的勇气都被浇灭了。」
林璟川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太阳缓缓西沉，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宛如一层金色的纱幔。
渡轮在这片绚烂的晚霞中缓缓前行，甲板上的暮容若静静地伫立着，海风轻拂着她的发丝和学生寄来的那件素白长衫。
海风掀起长衫的衣角，仿佛在与她嬉戏，她紧紧地握着手中装着画笔的檀木匣，匣子里面躺着那封被海水浸泡过又风干的邀请函。
这封邀请函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它是她与学生们之间的某种联系，也是她心中一首未解的谜团。
谢黎川站在码头上，远远地向她挥手。
他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逐渐缩小成一个蓝色的斑点，然后消失在暮容若的视线中。
就在今天早上，谢黎川突然对她说：
“储藏室的墙刷到第七层蓝时，就能反射出你最真实的瞳孔。”
这句话让暮容若感到十分困惑，但同时也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丝期待。
此刻，暮容若的手不自觉地摸到了木匣的夹层，那里藏着一张信纸。
她轻轻地将信纸抽出来，上面是谢黎川遒劲有力的笔迹。
「时间不是首线，而是莫比乌斯环，我们总会在某个褶皱处重逢。
当你画下第一笔时，我会在颜料里听见海哭的声音。」
暮容若凝视着这些字，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谢黎川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会如何发展。
然而，当渡轮的鸣笛声突然响起，撕裂了周围的浓雾时，她仿佛被惊醒了一般。
她打开手机，对着屏幕上显示的三年来首次满格的信号，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语音键。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充满了决心：“那个未完成的吻……”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觉到喉头的砂砾似乎在震动中化作了璀璨的星辰碎屑，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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