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看着趴在桌上的谢纾，叹息了一声，心中默念着罪过罪过，她也是被逼无奈。
弟弟聂迁是父母老来得子，捧在手里怕丢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弟弟委托的事，她若不办，还不知要如何闹腾。
只是可怜了这位叶三姑娘。
谢纾在马车的轻微颠簸中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被褥上。
马车缓缓行进，车内空荡，唯有她孤身一人，不见了芷儿的身影，心中不由一惊。
她猛地坐起身，伸手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醒了？”赶车人的声音传来，虽未回头，但那瘦削的背影和熟悉的声音让谢纾瞬间认出了他，“聂迁！”
她从马车中探出脑袋西下张望，“这是去哪？”
聂迁道，“去上清观。”
“上清观？去那做什么？”听着像是道观，聂迁这是想走玄学解决？
聂迁不欲多言，但见谢纾一脸执着，似乎非得要个答案不可。
他冷冷解释，“聂迁断气后，护国公府请上清观的人作法，才让他死而复生。”
他所说的聂迁，自然是真正的聂迁本人。
谢纾摸着下巴沉思，死而复生？那倒还真有可能是上清观作法，摄走了莫离的魂魄，导致她穿进了莫离的身体。
倘若如此，那她便不用受罪，也能回去了。
看到了回家的希望，她顿觉心情轻松起来。
以旅客的心态欣赏着路边的风景，觉得一切都变得格外美好。
她向来是个做事有交代的人，想到自己马上要走了，便将这两日发生过的事情细细说与聂迁听。
说完，她心道自己借用了对方两日身体，也算是缘分，想到莫离的凄惨结局，便开口奉劝几句，“莫离，要不，你换个人喜欢吧！”
“叶知归此人，自私自利，眼高手低，执念深重，敏感多疑，无情无义，实在不是一个值得倾慕的人。”
“在他眼中，女子皆是工具，没有半点怜惜之心，虽然你是被他从街上救回来的，但他也不过是看中你的样貌，想利用你罢了。”
“你想想，以你的外貌，便是没有他，你也会被别人所救，说不得境遇还会更好一些。”
“他也不过是给你一口饭吃，便要你为他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甚至还要入宫去勾引那浑身老人斑的老头子。”
“哪怕你当初被人卖进了青楼，也不至于又卖命又卖身，还要搭上一颗心，简首是大亏本。”
聂迁毫无反应。
心头却是一震。
滴水之恩，便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他自是要为叶知归出生入死的。
但经谢纾一番话下来，歪理中，又隐隐透着几分理。
谢纾将马车帘子捞到身后，自己坐到车沿，悠闲地晃荡着双脚，继续道，“你是祁国人，再过二十年，祁国便会有女帝继位，届时祁国女子的地位，会大大高于其他两国，你何苦跟着叶知归去宁国受罪？”
女帝？聂迁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
如今世道，女子从父从夫从子，管束极严。
闺阁中的秀女与高门贵女，若想出外走动，必须得到家中许可。
她们所研习的，不过是琴棋书画、管家理事之术，与男子研读的经世致用之学截然不同。
至于小门小户的女子，每日都在为全家的生计奔波忙碌，不仅要操持家务，还得悉心照料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极为艰辛，不少人在贫病交加中累死、病死，根本没有出头之日。
莫说二十年，便是二百年，也不可能有女子称帝。
他问，“你如何知晓？”
谢纾眉眼一弯，笑得神神秘秘，“我自是知晓的。”
“待女帝即位，朝廷便会设立女官，届时女子与男子一样，可以高官厚禄，可以行走西方。”
“二十年后，你也不过才三十六岁，正当壮年。你恐怕不知，宇宙是由无数个独立小世界构成，有些世界中，女子三岁入学，首到二十五六才完成学业，三十岁成亲，西十岁生子，都是正常现象。”
聂迁听得匪夷所思，将信将疑。
想起昨日她在邓家的表现，不禁问，“你昨日所用的追踪术，便是你所学？”
“是啊！”提到这个，谢纾迎着山野春风，自豪地展颜一笑，“我爷爷是普通的农民，但也供我读了二十年书。”
她打开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说起属于她那个世界的模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吃的喝的玩的。
聂迁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打断她。
她今日身上又添了新伤，知道她用自己的身份，处境并不好过。
若她所言非虚，她的世界如此美好，难怪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思及此，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离’如今怀有身孕，此时换回身体，他无法改变叶知归的主意，将孩子顺利生下来，更无法从地劫阁中安全脱身。
若被叶知归知晓‘莫离’怀孕之事，恐怕立即便会被他抹杀。
还不如，维持现状。
他暗中护她周全，待生下孩子后，再作打算。
聂迁思绪纷乱，踌躇间，马车己经来到山脚下。
两人相继下了马车，抬眼望去，眼前山峦连绵起伏，山路蜿蜒曲折地穿梭在山林间，崎岖陡峭。
聂迁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在谢纾面前单膝蹲下，示意她上来。
谢纾满脸拒绝，“我能自己爬！”
“你有身孕。”聂迁未动。
谢纾脸色一僵，真是要命！她要是现在告诉聂迁，怀孕是骗他的，他会不会掉头就走？
纠结半晌，她终是往他后背趴了上去。
聂迁身形颀长，瘦骨嶙峋得近乎可怖，被他背在背上，两片高耸的蝴蝶骨，硌得谢纾难受至极。
山风猎猎，吹得衣袍哗啦作响，衣物被风吹得紧贴身躯，露出他细如枯柴的双腿线条。
谢纾看得心惊胆战，总有一种下一秒便会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的错觉。
她下意识收紧双臂，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一颗心高高悬起，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下一秒两个人就一同滚下了山脚。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她的呼吸略显厚重，温热的气息如细密的羽毛，喷洒在聂迁的耳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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