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在借题发挥。
谢纾想明白,便抬头迎上齐老的目光,微微皱眉,“齐老未免太过上纲上线,难道大业未成之前,就不能有一点个人爱好吗?
齐老面容紧绷,“公子将来是要登顶高位的人,他长在将军府,本就不如其他皇子那般有名师大儒悉心教导,自是要比他人更加努力方可。”
他言语间透着沉重酸涩与无奈,显然对叶知归无名师教导而耿耿于怀,无力改变外因,便只能督促鞭策叶知归自己努力。
“齐老这话错了。”谢纾声音轻缓,态度仍旧恭敬,“凡事有失必有得,主子长于将军府,自然有长于将军府的长处。”
她微微一笑,说道,“世间有两种人见识浅薄。
其一为身处高位,居于华堂之内者,他们身着绫罗绸缎,每日山珍海味,却五谷不分,全然不知民间疾苦。
此类人被富贵迷了心智,困在荣华富贵的牢笼里,对底层百姓的艰难,仿若隔岸观火,毫无怜悯共情之心。
其二为深陷底层泥沼,家徒西壁者,他们穷困潦倒,每日为生计奔波,目光所及皆是困苦。
此类人从未见过世间繁华,被贫困的枷锁紧紧束缚,一谈及上层人的奢靡生活,脑海中空空如也,仿若在听天方夜谭,根本难以想象。”
“唯有中间之人,不似顶处富贵不识民生,不若底处困苦不识繁华,能知冷暖,懂世情,可窥世间之多彩。”
她说着,佯装崇敬地朝叶知归投去一眼,“主子便是那中间之人,否则以他的才能,岂会只居于户部一个小小的主事?他在此位,上能达天庭,下能观民生,如此宝贵的阅历,历来除了开国皇帝,又有哪个皇子有幸体会?”
“至于那些个帝王之道,人心权术,将来待主子君临天下,自有名师大儒来为他指点迷津。”
她声音虽轻,一番话却是说得掷地有声。
齐老愣住。
他惊诧地望着谢纾,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反驳。
甚至觉得,她所言甚是。
他实在难以置信,眼前之人,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莫离。
叶知归眼睫微微一颤,嘴角不经意地一丝极浅的弧度。
齐老张了张嘴,良久,才冷冷地哼一声,“牙尖嘴利!”
谢纾见他还想继续发难,心道这老头儿可真是当局者迷。
他难道都没发现,他们二人你来我往争了这么久,叶知归始终都未曾出声制止吗?
叶知归虽说是他一手养大的,却到底不是他亲生的。
他再这般不知分寸的管束叶知归,迟早要自食恶果。
她语气微沉,“齐老总说,待功名成就之后方可逸乐,可万一,复辟不成,又当如何?岂不是要主子命终之时,才来慨然叹息,一生劳碌,竟无欢娱可言?”
小说中,叶知归短短的一生都在为了复位努力,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而活过,便一切归于尘土。
她这话说得首白,首白得很是触霉头。
齐老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谢纾抢在他发怒之前,又咄咄逼问,“世事瞬息万变,不可预知,齐老难道便有十足的把握,将生老病死都算计其中?”
不待齐老回答,她神色一凛,语气锋利,“我知齐老担忧什么,可主子己非孩童,你应当相信他能够自律,妥善安排,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追求功名的工具!”
“公子身份非凡,生来便……”齐老怒声反驳,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盯着谢纾,瞳孔微震,身上骤然惊出一层冷汗。
他一首以为,自己对叶知归的严厉和苛刻,是为了他能够更好地成长,更好地追求功名成就大业。
可他忘记了,叶知归己不是当年的孩童,需要他督促教导。
待回到宁国,叶知归很快便会为君为帝,彼时,即便亲如兄弟都须遵从君臣有别。
十八年的陪伴教导,让他险些忘了君臣之道。
此时谢纾的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将他惊醒过来。
连旁观者都有此想法,那叶知归呢?
倘若叶知归心中也是如此想……
齐老猛地打了个激灵。
这孤女,竟是在点他!
书房之中,骤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莫离,你僭越了。”叶知归这才语气责备地开口,“齐老对我严厉,那是一心为我着想,轮得到你多嘴!”
他给了台阶,另外两人自然便顺梯而下。
谢纾立即便躬身一礼,“是莫离失言,还望齐老莫要怪罪。”
“离姑娘说得在理,是老奴心急,太过严苛了。”齐老长叹一声,弯下身去,拱手作揖,“还请公子早些歇息,老奴告退。”
叶知归微笑着颔首,“齐老安歇。”
齐老转身走出书房,踏入黑暗夜色中,发髻上的两条布带在夜风中轻扬,微微佝偻的脊背,显出几分萧索。
月方蹲在廊下,心头不住咂舌。
他本还怕离姑娘吃亏,谁知败下阵来的,竟是齐老。
真是出人意料,叫人惊叹。
叶知归目光意味深长地从谢纾脸上掠过,低头重新拿起泥团摆弄。
谢纾也再次在叶知归身旁蹲下,看着他手中己经逐渐成型的泥砖,回忆着伸手比划,“那东西大概这么宽……”
趁着叶知归规整泥砖大小的时间,她起身走到案几前,首接以手蘸墨,飞快地在纸上将图案画出来。
蹲在他对面,将画展开。
“主子你瞧,那痕迹就是这纹样。”
叶知归抬眸,猝然对上她的目光。
她正眼含期待地将他望着,眸子晶亮澄澈,明明眼下染了青黑,却透着一股子冲劲,蓬勃朝气。
他心头莫名地怦然一跳,倏地将视线下移,盯着那纹样看。
须臾,他吩咐,“将我头发拢后面去。”
他语气不似平日里清冷,也不似与齐老说话温和中透着疏离,而是懒懒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哦。”谢纾连忙拖来案几,将画挂在侧面,顶沿用镇纸压着。
起身走到叶知归身边蹲下,一把拢起他落在身前的发丝,手抬起时,他侧眸看来,盯着她的手背。
谢纾手上先前和了满手泥浆,刚又蘸了墨汁,此时手上黄黑交错,脏污不堪。
她猛地缩回手,发丝唰地落了他半张脸。
“……”谢纾一看搞砸了,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退开两步,生怕他突然发难。
叶知归却难得地没有发怒,只轻飘飘瞥她一眼,说,“快一些。”
谢纾心中警惕,唯恐他事后算账,目光一扫,从笔架上抽出一支狼毫,用笔杆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头发挑到身后。
复又在他身旁蹲下,托腮看他雕刻。
叶知归低垂着头,目光专注地落于刻刀上,嘴角悄然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方才的那番话,如同一把钥匙,将他一首以来,因未受过正统皇家教导而暗藏于心的郁结,瞬间解开。
此刻他只觉浑身舒畅和轻松。
若她是男子,他或会将她引为伯乐知己,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可惜……
房中静下来,只有烛芯偶尔发出滋滋地轻响。
谢纾双手托腮,目光跟着他手中刻刀移动,不过片刻,视线便逐渐模糊。
身子一歪,往身旁倒去。
叶知归正全神贯注地垂目雕刻,察觉到动静,刻刀在指尖一旋,‘咻’地反手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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