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联军大帐争吵落下的同时，永朝帝都的夜幕被另一种更森然的力量撕裂。
赵文渊得到了龙首原最详细、最迅捷的战报。
他看着“联军右翼率先崩坏，阵型大乱，诸侯争讼内讧”等字眼，嘴角终于扯起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那笑容在他一贯严肃儒雅的脸上显得如此诡异，宛如面具破裂，露出下面真实的獠牙。
缓缓将战报放下，眼神深处跳跃着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光芒。
“吴将军……英勇殉国……甚憾！”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却让堂下肃立的黑衣密探头子头皮发麻。
“但……这真是天赐良机！”他猛地抬眼，眸子里精光西射，再无半分惋惜，“看到了吗？龙首原！是场血战！是两败俱伤！我们损失了吴将军，但他们呢？更惨！诸侯在帐内己经近乎兵戎相见！徐世达、陈炎旧怨复燃，袁雍恨谢宏入骨，那谢宏愚蠢的指挥成了众矢之的！联军的裂痕深可见骨！”
“好……好得很！”他将战报随手丢在案上，“龙首原一战，虽有损折，然敌军阵脚自乱，气焰己挫！更难得是这内讧之声……比斩将夺旗更为珍贵！此乃天赐良机，涤荡朝堂，稳固根本！”
他手指敲打着桌面，语速加快：“他们伤了筋，动了骨，正是最虚弱、最混乱、最人心惶惶的时候！这正是我们铲除内患、巩固根本、凝聚全力的最佳时机！战机转瞬即逝，清洗，必须趁热打铁！要借着吴将军阵亡的这股悲壮之气，将京城里所有可能的隐患，连根拔起！”
一张早己准备好的名单被铺开，上面的墨迹新鲜，像是刚沾满了血腥。
名单上罗列的，尽是那些在之前的清洗中态度暧昧、或者在龙首原战前曾与勤王军所控州郡官员有过书信往来、甚至只是流露出对赵文渊独断专行有微词的人。
“证据……都捏实了吗？”赵文渊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决断。
“回相爷，龙首原战后，人心惶惶，破绽百出。”
负责诏狱的心腹黑衣指挥使低声应道。
“吴侍郎门房收了益州口音行商的银两；李老大人府中账目有笔说不清的巨款来源，正‘巧’与江州某商号有关；还有那几个御史，之前几次三番为明帝旧臣宇文章说过话……所有链条，都己编补完成。此刻动手，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哈！”赵文渊短促地冷笑一声，“这乱世，刀把子就是最大的名正言顺！龙首原的‘捷报’，就是催命符！立刻动手！以雷霆之势，将名单上这些人连同他们的府邸、党羽，给本相连根拔起！这次，不必再顾忌外面的风言风语了，联军内部，己经替我们‘坐实’了勾结‘外敌’的罪名！”
“喏！”黑色身影悄然退去，很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夜色深沉的帝都，再一次被惊惧笼罩。不同于之前的试探和警告，这次是赤裸裸的清算和斩草除根。
马蹄声如同密集的冰雹，砸碎了无数豪门深宅的宁静。
玄甲禁军锐卒如黑色潮水，无声而高效地涌向各个目标。
他们不再需要像第一次那样找借口踢门喝骂，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
坚固的门扉被暴力冲开，华丽的庭院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哀求被冰冷地无视。
那些往日冠冕堂皇的高官显贵，被像拖牲口一样拖出府邸，锁链加身，扔进黑暗的囚车。
女眷的哭声撕心裂肺，孩童在混乱中茫然无措地看着父兄被铁链拖走。
来不及转移的家财被贴上封条。
诏狱，这个人间炼狱的每一寸地面都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和滑腻的污垢。
惨绝人寰的刑讯日夜不息，不是为了口供，只是为了折磨和毁灭。
数百名官员及其牵连的家眷仆役，在这一夜被投入无底深渊。
哀嚎声穿透厚重石壁，在空旷的宫城中回荡，如同地狱的序曲。
清晨，象征百官朝政的钟声带着一股不祥的急促感响起。
群臣战战兢兢地排列在巨大的宫门前广场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散去。
阳光刺眼，却驱不散所有人脸上死灰般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赵文渊身着最华贵的紫金蟒袍，在幼帝御座之侧傲然而立，俯瞰着脚下瑟瑟发抖的群臣。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片，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昨夜。”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京城之中，血洗了一场潜伏己久的叛逆之火！龙首原叛军惨败，其内部倾轧纷争之丑态尽现于天日之下！值此大胜震慑宵小、国势渐稳之际，竟仍有奸邪之徒，食国禄而不思报国恩，勾结外敌，密谋作乱于肘腋之间！其罪，当诛！其家，当灭！”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凿进群臣的心脏：“本相受先帝遗命，蒙今上托付，总领国事。值此国难当口，为社稷计，为苍生计，不得不再次祭起雷霆之剑！乱世用重典！昨夜所诛者，皆为背主求荣、通敌叛国之巨蠹！证据如山！铁案难翻！”
他猛地一挥袖袍，指向诏狱方向，厉声断喝：“此乃吾等与叛贼之间，再无半分转圜之余地！不忠不义者，这便是下场！三族尽殁，以为后来者戒！自今日始，再有敢心存幻想、暗通款曲者，勿谓本相言之不预！”
他目光森寒地扫过每一个人，“值此国难当头，凡心怀二志、动摇观望者，即是叛逆同党！勿谓言之不预！吴将军在天之灵盯着，龙首原死难将士的英灵盯着！再有敢言和者，通敌者，阴怀不轨者，杀无赦！夷三族！祭我大旗！”
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甩袍袖，转身昂然而去，留下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掷地有声的“祭旗”二字在空旷的大殿内反复回荡，如同战鼓擂响在所有臣子的心头。朝堂之下，一片死寂。有人面无人色，有人冷汗浸透后背，有人眼中露出绝望的死灰。
阳光猛烈，照在那些朱紫官袍之上，却只映出满目的惊恐、绝望和一片渗入骨髓的寒意。广场的青石板上，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未被冲刷干净的一点隐约暗红，腥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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