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煎熬

皇帝的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儿子痛苦的脸上，并未看李德全一眼，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吐出：“自今日起，东宫内外，给朕守成铁桶。一只苍蝇，也不准随意进出。太子所用汤药、饭食，凡入口之物，皆需你亲自过目，试毒之人……用死士。”

“是，陛下。” 李德全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却异常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他深深弯下腰，行了一个几乎触地的礼，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

皇帝不再言语。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残烛燃烧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萧承稷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皇帝的手依旧覆在儿子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一团灼烧的炭火。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守护神像，又像一张引而不发的强弓。所有的忧惧、悔恨、愤怒都被强行压入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只余下磐石般的意志和冰冷刺骨的警惕。

窗外，风声似乎更紧了。呜咽着，盘旋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细碎而诡异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在窥探着这深宫禁苑里最隐秘的角落。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穿透窗纸，落在那片被风声搅动的、摇曳不定的黑暗里。那里面，仿佛潜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无数蠢蠢欲动的獠牙。

夜，还很长。而东宫上空无形的铁幕，己然落下。

太医们沉重的叹息，皇后绝望的啜泣，还有那一声耗尽生命、撕裂黑暗的“明玉快跑——！”，都随着东宫寝殿大门无声的闭合，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自那惊心动魄的深夜之后，一道无形的、却比宫墙更坚厚的铁幕，己悄然笼罩了东宫太子萧承稷的寝殿。

皇帝那夜离去时留下的命令，经由李德全那双枯瘦却稳定如山的手，被一丝不苟、甚至带着某种冷酷的缜密执行下去。东宫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又或是一个戒备森严的堡垒。原本穿梭往来的宫人数量被削减到最低限度，留下的皆是李德全亲自甄别、家世清白、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他们的眼神低垂，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不敢有半分多余的声响。殿门外，无论日夜，总有两队身着玄色软甲、气息沉凝如石的禁卫肃立，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庭院里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可能藏匿阴影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连风吹过廊下铜铃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在提醒着某种无形的、无处不在的监视。

殿内，浓郁的药味几乎成了凝固的实体，沉甸甸地悬在每一寸空气里，挥之不去。苦涩的气息浸透了帷幔、锦被，甚至萧承稷散乱的鬓发。每日，煎药的砂锅在偏殿的小炉上咕嘟作响，升腾起带着奇异草木腥气的白雾。李德全必定亲自守在一旁，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翻滚的药汁。首到滚烫的药液被小心地滤入一只素净的白瓷碗中，再由他枯槁的手指亲自端起，递给一名早己等候在侧、面无表情的死士。那死士接过碗，毫不犹豫地仰头饮下大半，然后垂手肃立一旁，如同没有生命的木桩。时间在令人心焦的沉默中缓缓流淌，确认试药之人无碍，李德全才会极其缓慢、慎重地将那剩下的小半碗药汁，小心翼翼地捧到萧承稷的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