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第三天中午，意外发生了。她纤细的手臂在锅与铲之间舞动，汗水沿着鬓角蜿蜒而下，在蒸腾的热气里很快消失不见。她面前那口乌黑油亮的大铁锅，每次颠起，都像是掀起一片金灿灿的浪，米粒颗颗分明，蛋花蓬松如云，恰到好处的油光包裹着每一粒米。
“黄金蛋炒饭三份，快！”胡雨的吆喝带着急促的喘息。
秦敏敏应了一声，手腕猛地一抖，金灿灿的米粒瀑布般倾泻入碗，稳稳落在碗上。然而，就在这碗饭离手的刹那，她眼前猛地一黑。天地倒悬，灶火的光晕在视野里扭曲成模糊混乱的旋涡，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栽去。
“敏敏！”离得最近的冯二妞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扑过去，堪堪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那软倒的坠势。秦敏敏整个人倚在二妞身上，脸色褪尽了方才灶火映照的红润，纸一样惨白，额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珠子，在油腻的灯光下闪着细碎而惊心的光。
“怎么……怎么了这是？累狠了吧？”二妞的声音抖得厉害，笨拙地试图撑稳她。
“没……没事，”秦敏敏强撑着，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许是……站久了……”她想站首，双腿却像面条般软得不听使唤。刘海得知消息后，急忙来到厨房：“敏敏，你先别忙了，赶紧去休息，这黄金蛋炒饭让钱大厨来做。”
钱大正埋头切菜，闻言一愣，慢吞吞放下刀。他抬眼看了看倚在二妞身上、气若游丝的秦敏敏，又瞥了瞥灶台，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掠过，他闷声不响地走过去。不就是一碗蛋炒饭？他心里那点被轻视的不忿又冒了头，他钱大掌勺三十年，什么山珍海味没摆弄过？难道还伺候不了一碗米几颗蛋？
他舀油，动作大开大阖，远不如秦敏敏那般精准克制。油温未到最旺，他便哗啦一声将冷饭扣了进去，锅底立刻腾起一片沉闷的滋啦声。锅铲在他手中沉重地翻动，米饭却像是跟他作对，死死抱成一团，任凭他如何用力，也炒不出那种松散跳跃的金沙感。鸡蛋液淋下去，非但没有形成均匀的、蓬松如絮的蛋花，反而凝成大小不一的块状，沉甸甸地裹在饭团上，颜色也显得浑浊黯淡，远不是秦敏敏手下那纯粹夺目的金黄。
第一碗出锅了。端出去不到片刻，前堂的议论声便清晰地穿透帘子钻了进来：“啧，这味儿……跟头两天不一样啊？”一个粗嗓门带着明显的失望，“香气也淡了，米粒儿也黏糊！”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附和，“先前那口，鲜得眉毛都要跳起来，这个……就剩个咸了。”
钱大站在灶台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耳中。他脸上火辣辣的，那三十年积攒的底气仿佛被这碗失败的炒饭戳了个窟窿，正丝丝地泄气。他不信邪，咬着牙又炒了一碗，更加用力，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可那米饭依旧固执地抱团，蛋块依旧沉重而黯淡。当第二碗又被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伙计脸上那为难又不敢言说的表情，彻底击垮了钱大强撑的镇定。他握着滚烫的锅柄，指节泛白，粗重的呼吸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沉重。
后间狭窄的休息处，秦敏敏倚在旧藤椅上，勉强灌下半碗二妞熬得浓稠滚烫的红糖姜水。应该是长时间的劳作，加上之前营养不良，出现了短暂的低血糖。喝完后在一旁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她看到钱大的情况，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适，又走进了厨房。
“敏敏，你……”二妞担忧地想去扶她。
“没事，”她轻轻推开二妞的手，“我去看看。”
厨房里，钱大正对着锅里那堆色泽暗淡、粘连成块的失败品，脸色铁青，汗珠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臊的。他听见脚步声，猛地回头，见是秦敏敏，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尴尬，有挫败，甚至还有一丝残余的、不愿低头的执拗。
“钱大厨，”秦敏敏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弱，却异常清晰，“我来……给您搭把手？”
钱大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拒绝，但目光触及那碗被退回的、颜色难看的炒饭，又瞥见秦敏敏苍白脸上那双坚持而清亮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只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算是默许。
秦敏敏走到他身侧，没有首接去碰那口锅，而是指向灶膛：“钱大厨，这火候，得是‘文武火’。”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油烧到冒青烟，那才是‘武火’到了，冷饭下去，才‘噼啪’作响，粒粒跳脱。”她微微探身，指着锅中，“最后，盐撒早了，米会出水，蔫了；撒晚了，味又浮在面上……得是米粒刚刚炒开，热气最足的时候，盐花一落，鲜味就钻进去了。”
钱大紧绷着脸听着，起初眉头还拧着疙瘩，眼神里半是怀疑半是审视。可随着秦敏敏抽丝剥茧般将那看似简单的步骤拆解，每一个细节都点中了他方才失败的要害，他脸上的抗拒如春冰般渐渐消融。
在秦敏敏的指导下，钱大终于做出了一碗味道还算不错的黄金蛋炒饭。
当这碗色泽金黄、粒粒分明、热气蒸腾着浓郁蛋香的炒饭被端出去时，厨房里所有屏息凝神的人都听到了前堂传来的那一声惊喜的赞叹：“哎！对了！就是这个味儿！回来了！”
钱大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他转过头，看向身边依旧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秦敏敏，那张惯常严肃刻板的老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可见的赧然和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秦姑娘……咳，是我钱大……眼拙了。”他搓了搓沾满油渍的手，声音低沉。
经过这件事，钱大对秦敏敏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他开始虚心地向秦敏敏学习，两人在厨房里的合作也越来越默契。
三天的免费品尝活动结束了，但黄金蛋炒饭的热度却丝毫没有减退。很多客人依然会点这道菜品，刘记饭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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