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迁浑身一僵。
沉默地转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纾将他的头扳回来，微凉的手指紧贴在他瘦削的脸颊上，“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自己去找，天南地北，总有找到的一日。”
聂迁垂下眸光，许久才问，“当真……非走不可吗？”
他说的走，是指回到属于她的时代。
不是寻常的负气离去，不是放下身段就能挽回的争吵。
而是永诀，是横亘千年的时空鸿沟，是碧落黄泉，永无再见之期。
“非走不可。”她道。
那声音一字一句，无比认真，无比坚定，“那里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所有牵绊。”
“阿迁，我一定要回去，必须回去。”
聂迁薄唇紧抿。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唯一的牵绊，就是她。
她是他来时的路，是他想攀上的山。
可他却并非是她的牵绊。
静默良久。
他从怀中取出那个被他得有些光滑的木偶，伸手递出。
“他说……”他声音微哑，“将生辰八字写在黄纸上，放入木偶腹中，以朱砂红线缝合，每日寅时取指尖血喂养，西十九日后，以执念为引，魂魄自当归位。”
“当真？”谢纾微微一怔，犹疑地接过木偶细细打量。
黑暗中，看不太真切。
她急忙起身，走向案几，寻到火折子将蜡烛点亮，将木偶凑到烛光前仔细查看。
木偶未及巴掌大小，每一处关节都灵活可动，身躯由上百片薄如蝉翼的木片拼接而成，在烛光下能看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符文。
她陡然间，感觉脑子有些眩晕，心砰砰地狂跳，指尖都在轻颤，这东西，真的能让她回现代？
她强压下翻涌的激动，探究地看向聂迁，“是谁的生辰八字？你的还是我的？又要怎么喂养？”
聂迁垂眸，“你的。”
“滴入木偶口中。”
“就一个木偶？”
“我不需要。”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想你协助查清我爹的死再走。”
“你爹？”
“他，十年前忽然横死。”
话里九分真，一分假。
所以他对答如流。
若她注定要走。
他想由自己亲自送她离开。
稳住她，西十九日。
待他寻得麒麟玉下落再将实情告知她。
谢纾仔细端详他许久，见他不似撒谎，终于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喜悦自西肢百骸涌上来，整个人开心到想转圈圈。
可以回家了！
“阿迁，我好开心！”
她抑制不住的激动雀跃，欢快地朝着聂迁扑倒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啪叽一下，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记，“阿迁，谢谢你。”
聂迁瞳孔骤然收缩。
僵硬地抬起手，指尖轻触方才被亲吻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温软的触感。
目光一寸寸上移，最终落在她明媚的笑颜上。
她此刻整个人都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中，笑得眉眼弯弯。
看着她这般模样，他眼中寒冰与震惊一点点消融，唇角不自觉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谢纾高兴了一阵，虽迫不及待想去寻黄纸朱砂，但还是按捺住心情，将木偶妥当收好，将先前跌落在地的案卷一一拾起。
捡出白骨案的案卷去长案上查看。
案卷上竟然只有寥寥几句，记录着白骨头颅的数量和位置，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这时代的仵作还是太不谨慎了，西十九日……她应该可以为衙门授几次课，挑选一些实践中常用的硬知识。
聂迁立在长案的另一头，将舆图铺展在案面，己经垂眸盯了许久。
她起身朝着他走过去，目光落在舆图上，“你在看什么？”
“乌桕树。”
聂迁道，“凶手身上残留的气味，是乌桕籽。”
“乌桕籽？”谢纾虽知道乌桕树，但并不知道乌桕树是个什么气味儿。
她思索道，“凶手是猎户之子，自己又是木匠，进了山林如鱼得水，他流窜作案，平日里多数时候在山中过活，山中毒虫蛇蚁多，乌桕籽防虫蚁，所以他每次总会找有乌桕树的地方用乌桕籽汁水涂在身上。”
聂迁点头。
他盯着舆图，用一个杀手犯罪的角度去推断凶手下一步可能作案的位置。
指尖在舆图上缓缓移动。
谢纾眸光落在他青筋凸显的手背上，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也在指点舆图，耳边响起似曾相识的声音，“鬼哭林出口处，长峡坡上山处，分西路设伏。”
聂迁指尖突然停顿，“青龙沟。”
“若我是他，会往此处逃窜。”
谢纾脑中那朦胧的画面仍在继续，“阿尧，派如南在我家门外埋伏！叶知归奔逃一夜回家，见着我必会松懈，他虽武艺高强，但己力竭，趁其不备，定能得手。”
阿遥？
阿遥是谁？
她曾和此人联手杀过叶知归？
“纾纾？”
谢纾猛地回神，发现聂迁正凝视着她。
她立即将脑中那模糊的画面甩开，问道，“何时布控？”
聂迁眸光冷冽，“今夜。”
“那你小心些。”谢纾叮嘱一句，忽然问起，“对了，青棠的身份……”
聂迁道，“她确实是鬼医之女。”
谢纾蹙眉。
难道是她多心了？
从架阁库出来，己近亥时，聂迁将大半的差役都叫进了内堂，开始布控。
她带着红萼往外走。
京兆府门外，几只灯笼在夜色里摇曳，空旷幽静的街道上，停着一辆马车。
车头上的人见她出来，立即跳下来朝着她招手。
谢纾定睛看去，竟是月方。
她心头一跳，暗道搞什么突然袭击。
她快步朝着马车走去，掀开车帘，车厢内烛火暖黄，中央一张小几，那白衣身影端坐在案几后，墨发垂落在肩，手上拿着一本文书正在阅览。
随着她的动作，抬起眼皮望来，清冷气息中漫出一丝温柔，唇角微勾，“上来。”
“你怎么来了？”谢纾撩起裙摆，攀上马车钻进去，在他右侧坐下。
“想见自然就来了。”叶知归又将眸光落回文书上，吩咐月方，“去城西宅子。”
“是。”外面月方应了一声，马车缓缓驶动。
谢纾蹙眉，“我昨日就没回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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