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转了又转，满腔的话竟都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阁架库位置幽深僻静，外面静悄悄的，室内也静悄悄的。
她没有挣脱，却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沉默在书架间发酵。
手中的蜡烛滚落一滴烛泪，仍旧是满室寂静。
她怒意渐生，突然将手抽了出来，声音冷淡，“男女有别，世子自重。”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她真是厌极了和他这般猜谜似的相处。
长着嘴巴好像是装饰似的。
她喜欢高效的沟通，哪怕争吵，哪怕咆哮，哪怕口是心非、恶语相向，总归有来有往有回响，也好过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纾找到编号所示的位置停下，发现需要的案卷存放在最高一层。
她拖来高木凳，抬脚踏上去，一手执烛，一手在堆积的卷宗间翻找。
不远处，聂迁的手仍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最终缓缓垂下。
他侧目望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刚迈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阿迁！”
熟悉的呼唤里带着慌乱。
他猛然回头，只见那道纤瘦的绿影像只蝴蝶般，从摇晃的木凳上扑下。
烛火在她手中划出一道明灭的弧线，映着她惊慌的眉眼。
身体比思绪更快。
聂迁猛地转身，足跟抵住地面，整个人向前滑去，衣摆擦过青砖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他张开双臂，在她坠地的刹那，垫在地面，稳稳将人接入怀中。
“砰……”
烛火被下坠的风扑灭，案卷噼里啪啦砸落。
他抱住她的瞬间，腰身一拧，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下，任由厚重的卷宗砸在自己背上。
黑暗中，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呼吸声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他的颈侧。
聂迁下意识偏头避开，沉默地将垫在她脑后的手抽回。
他撑着手臂正要起身，却被她突然攥住前襟猛地拉回。
两人身躯再度相贴，她伸手在他后背上一阵摸索，弄得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把攥住她的手，“无事。”
谢纾怕他后背的伤裂开，又抬起另一只手摸去，指尖没有摸到血迹，才收回手。
在黑暗中瞪着他模糊的轮廓，没好气道，“不是不要这具身子了吗？”
“现在又护着做什么？”
两人面对面，咫尺之距。
他早己习惯她亲密的举动，此时却不知为何，又觉浑身不自在起来。
手一撑想要起身，又被她一把拽住了衣襟。
“说清楚再走。”眼睛适应黑暗后，她隐约能看清他的面容。
那双终年低垂的冷眸此刻终于抬起，目光朝她凝望过来。
却仍旧沉默着，并不言语。
“说话。”
“说话。”
“说话！”
谢纾抵在他胸前的手轻轻一推，语气逐渐加重。
聂迁唇线绷紧，“只是不要身子了。”
声音冰冷，却掺了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谢纾微微一愣，琢磨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只是不要这具身子，不是不要她了。
这话听着有点怪，可能是她没理解对。
但……算了！
有台阶就下吧！
她放开他的衣襟，伸臂一个熊抱上去。
“阿迁。”鼻尖在他颈窝轻蹭，“我就知道，我们可是共用一具身体的交情，比血脉至亲还亲密，你不会跟我分道扬镳的。”
聂迁身体微僵，像撕开黏人的猫儿般将她从颈间扯下。
他沉默地支起身子，半倚在书架前，右腿屈起，左臂随意地搭在膝头，右手垂落在散乱的书页间，头颅微微低垂，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寂。
谢纾跟着坐起身来，见他这闷不吭声的模样，忍不住抬手烦心地捋了把头发，可梳着发髻，捋起来没有那手感。
呔！更烦了。
她在心底一叹，蹭到他身边，语气真诚地道歉。
“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昨天是我错了。”
“对不起。”
“就算我心情不好，也不该口不择言，那些都是气头上的气话，气话当不得真，你如果生气，就骂回来好了。”
“眼下这世道，做男人确实是比做女人更容易出头，昨天我会那样生气，是以为你要跟我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但你如果只是不想做回莫离，我是举双手支持的，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都是好姐妹，对不对？”
聂迁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什么，又不知道要反驳什么。
谢纾并没指望他回应，继续道，“阿迁，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你，你既做出了决定，我们便根据这个决定去规化将来的路。”
“比如你的亲事，你的子嗣，都得打算，你说是不是？”
她语气温软若云，又柔润似水，似波纹般轻轻漾进聂迁心底，将昨日她亲手剜出的伤口一寸寸抚平。
“往后。”他喉结微动，声音冷硬又艰涩，“别那样说话。”
“不会了。”谢纾赶忙打蛇随棍上，脑袋一歪靠上他肩膀，“以后都不会了。”
聂迁沉默一瞬，又硬邦邦挤出一句，“也不能，不理我。”
谢纾望天无语，到底是谁不理谁啊！
真想扔给他一本【沟通的技术】好好看看。
“阿迁。”
温软的呼唤裹着蜜糖般的亲昵。
她抱着他的胳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抬眸瞅他。
他侧头看来，对上近在眼前这张，他曾用过十六年的脸。
熟悉的面容被陌生的神情重新雕琢后，透着全然陌生的神采，睁着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中望着他。
他指尖微动，有种想将她眼睛捂住的冲动。
谢纾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误会都本来可以一两句话就说清楚的，结果因为闷在心里，发展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譬如昨天那样，你不说清楚，我气起来口不择言，你气起来将我一剑捅了，将来你就是后悔了，也只能哭坟去了！”
她手指毫无预兆地抵上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描摹，“这嘴长来就是要说话的，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微凉的触感在唇上游走。
聂迁心底忽然细密地生出某种心虚而隐秘的异样情绪。
他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再任她作乱。
于是猛地扣住她手腕拉开。
谢纾不以为然，只轻声问，“阿迁，天机老人和你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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