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迁垂眸，点头。
“那你去整理一下。”谢纾将帕子塞进他手心里，“衙门无事，我便先回将军府了。”
她说完，抬脚出了库房。
待走得远了，才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心中思忖，聂迁以前身为杀手，他的世界太过狭小，感情中最大的波动也不过是对叶知归的单恋，没什么经验，就极其容易混淆友情和爱情中的占有欲。
他如今成为男儿身，会有本能的生理需求，而他内向的性格让他注定会将这种欲念倾泄在较为亲近的人身上，比如她。
作为演员，亲亲抱抱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再进一步……那可万万不行！
谢纾乱七八糟地想着，缓步往外走。
行至仪门处，正要叫上红萼一道回将军府，迎面撞上赵弘带着几个衙役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
那对女童身着粗布衣衫，身形瘦削如风中细柳，面容有七八分相似，显然是一对双生姊妹。
虽衣着简朴，倒也干净整洁。
其中灰衣女童低垂着头，怯生生地不敢言语。
另一个褐衣女童却满脸愤懑，正对着身侧的衙役说道，“冯叔，我哥都三天没回家了，明日清明，我和姐姐都是女娃，女娃不能上坟祭拜，须得哥哥去。他明日能回来么？”
她语速极快，伶牙俐齿地继续道，“我不是要耽误他当差，就问问他几时回，家里下蛋的母鸡突然不见了，我在陈癞子家后山瞧见鸡毛，那毛色一看就是我家的！定是他趁哥哥不在，就欺负我们姊妹……”
字字句句，皆是家中急待兄长归来的焦灼。
一众衙役却沉默不语，面上俱是悲戚之色，欲言又止。
那被她称冯叔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望向仪门左侧的停尸房，“大丫、二丫，你们哥哥就在那边屋里。我带你们过去，但衙门重地，见着了可不许哭闹。”
姐妹二人乖巧地点头，正要转身时，褐衣女童忽然瞥见谢纾，眼中顿时亮起光彩，冲到谢纾跟前，“叶大人，我认识你，你是祁国唯一的女官。”
谢纾莞尔，“怎会是唯一呢？以后会越来越多的，说不定你将来也是。”
褐衣女童露齿一笑，“我哥也这样说！”
“哥哥说你能做女官，说明女娃只要有本事也能出人头地，以后我也要做女官，像你一样厉害！”
谢纾听着她的童稚之言，心头蓦地一震。
猛然意识到，她做这个女官不仅关乎自身，更是对所有女子都起到一个表率作用。
有人伸长了脖子看她笑话，但也有人伸长了脖子，以她为明灯。
她的成败，关系到以后女子出来行走是沦为笑谈，还是打破桎梏。
“那你可要努力。”她鼓励道。
褐衣女童像是受到偶像的激励，顿时眉开眼笑，激动地用力点点头，转身跟着人往停尸房走去。
谢纾刚要抬步，便见有人望着那对姐妹的背影，唏嘘地摇头，“平胜这一走，留下这对丫头，往后日子可怎么过……”
话音未落，停尸房内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哥哥，你起来！明日还要去祭拜爹娘呢，你起来呀……”
谢纾这才反应过来，昨晚抓捕凶手时，牺牲的那名衙役，正是这对姐妹的兄长。
那哭声落在人心上，如同重锤击下，砸得人心口沉甸甸的。
赵弘猛地踹向路边石墩，咬牙切齿地低吼，“干他祖宗的！”
他猛地扭头看向谢纾，“叶大人，那畜牲杀了那么多人，难道就这么放了？”
“凭什么放？”另一中年衙役也看向她，“说那畜生献了什么宝，能抵罪！那我们兄弟的命呢？这两个丫头刚出生就没了娘，爹也没熬过几年，如今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
有人眼眶通红，“听说平胜年轻未立大功，抚恤只得十两银子！可他要是立过大功，又怎会还是不值钱的低等衙役？”
“就是！”有人悲笑，“一条人命就值十两……两个丫头能靠这活多久？她们守得住这点银子吗？”
“叶大人。”众人目光灼灼地望向谢纾，眼中交织着愤怒、悲痛与希冀，“你素来有主意，真就只能看着那畜生逍遥法外了吗？”
这些人不仅为同僚哀恸，更为自身前途惶惑。
兔死狐悲，他们不过是想求得一丝慰藉，要个交代罢了。
京兆府尹此时就在府衙内，可没人敢去找他，也都明白找他无用。
唯有平易近人的谢纾，是他们触手可及的希望。
谢纾面对众人的灼灼目光，却只是沉默，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挑动就头脑一热去做出头鸟。
这案子涉及到二皇子，若是京兆府就此结案，那必然是京兆尹权衡考量后的结果。
她若强行要管，就会扯上党派之争，可六皇子离京，她无后盾，叶知归正在着力安排回宁国的事，定也不会任她在这关键时刻卷进去，打乱他的计划。
京兆尹世故圆滑得像个不粘锅，定会想方设法把他自己摘出去，要查，一切责任由她来抗，甚至京兆府都不会给人配合查案。
而她己经确定回家的方法和日期，现在自身安全才是首要，二皇子为人冲动残暴，跟他对着干，难免又招惹杀身之祸。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继续咬住不放都不是明智之举。
但……凶手犯下的一桩桩命案，那由她亲自检验的一具具尸体，死者亲属或悲伤或愤怒的脸，以及凶手每次杀人后故意留下的挑衅叶片，刹那间都在脑中浮现。
停尸房内，那对双生女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如同钝刀子割肉，一声声，回荡不息。
良久，她开口，“我知道你们想讨个公道，想让凶手血债血偿！这念头，天经地义！”
“但诸位兄弟，你们比我更清楚衙门里的规矩，也更明白‘献宝抵罪’这西个字背后站着的是谁。”
她的话语点到即止，却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部分人。
都是讨生活的小人物，谁敢不要命的去得罪那一位？
赵弘年轻气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满脸气愤不甘，“叶大人的意思，是只能……就这样算了？”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最后几个字，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谢纾摇头，“不会算了。”
这西个字，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
众人一怔，一时被她模棱两可的态度弄得稀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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