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眼珠子一转，凑前追问，“叶大人有办法？”
“我没什么办法。”谢纾轻笑，“凶手献宝是为国之利，国家利益面前，一切都要让路。我们都是祁国的子民，自然也是盼着国家好的。”
她话锋一转，“但‘抚恤不公’、‘孤寡无依’、‘案情存疑’关乎的是我祁国司法体系的完善，是律法根基的稳固！律法，乃是一个国家有条不紊、长治久安的基石！诸位身为衙门中人，食朝廷俸禄，就有义务去维护这基石的稳固，去查清这些疑点，完善其中疏漏！”
她说着目光扫向众人。
眼前这些汉子，是真的被义愤冲昏了头只想为兄弟报仇，还是存了心思，想拿她这个“出头椽子”当枪使，去碰那碰不得的硬石头？
此刻一试便知。
“第一，平胜家的抚恤，按哪条律例定的十两？够不够两个丫头活到成年？”
“第二，凶手献的什么‘宝’，价值几何？能抵得过几条人命？凶手说是抵他十条人命？好！那就把他手上沾的血债，一条条、一件件，都数清楚了，他杀的人，够不够他抵命！”
“第三，此案凶手虽己经归案，但若要献宝抵命，必然要将案卷呈交给陛下审批，如今案卷混乱，自是要梳理清楚才好，既然凶手己经被带去兵部无法审理，这其中许多不清不楚的地方，就要靠你们自己查个明白。”
赵弘听得热血上涌，急切问，“叶大人不跟我们一起查？”
谢纾摇头，“我虽是七品昭刑司正，但此案并非冤假错案，我职权有限，不便过多干涉。但上面我所说的几点都该由京兆府核查，你们身为京兆府的衙差，若是查到什么线索，自有正当渠道向府尹大人。”
她顿了一顿，语气沉下，“但丑话说在前头，这案子继续深挖下去，九成九是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惹怒那位二殿下。
诸位都是有父母妻儿、拖家带口的人……查，还是不查？你们自己想清楚！”
她将这只滚烫的山芋，连同沉重的道德绑架，干脆利落地反抛了回去。
一时间，沉重的压力转移到了这群衙役身上。
众人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彼此交换着复杂而挣扎的眼神。
赵弘猛地一跺脚，横眉吼道，“查！”
“今日是平胜，明日便是你我，这公道不讨回来，以后谁还敢豁出命去当差？谁还信这身官皮！”
“说得对！”有人激愤地应和，“要是献个宝贝就能抵命，往后那些个权贵豪强，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岂不是就能无法无天、滥杀无辜了？！这他娘的算什么王法！”
在场的六名衙役，竟无一人退缩，脸上皆是同仇敌忾的火焰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谢纾心中震动。
古人的忠义和血性，是她这个见老太太躺马路也只会帮忙报警而不会去搀扶现代人，难以理解的东西。
沉重，滚烫，陌生又无比震撼。
“叶大人！”赵弘再次看向谢纾，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求教的迫切，“我们这些人，平日多是听令跑腿，真要自己动手查案，两眼一抹黑！您给指条明路吧？该怎么入手？”
谢纾看着眼前这群目光灼灼的汉子，心中那点权衡利弊，被这股热血冲淡了些许。
她眼底闪过一丝激赏，“好，都是讲义气有血性的汉子！”
对赵弘道，“你去鸭嘴村仔细查一下杨立在那里的生活痕迹，平时都跟什么人接触，他既然献的是兵器，总需要打造的材料，材料从何处得来，买材料的钱怎么来的，都查清楚。”
又转头看向另一个壮汉，“你去黄沙弯问问里长家起房时挖出的枯骨都仍哪里了，想法子将骨头寻回来，若实在艰难，将头骨寻回来也可以。”
“你去瑞光山打听杨立的过往，重点打听他父母是为何来京城的，既然他们一家子隐姓埋名，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极有可能身赋其他案子，尤其是与他有过情事的婢女，少年情迷之时容易露口风。”
“你去找书吏，把平胜历年当差的记录、所有参与过的案子、哪怕只是巡过一次街的记录，都仔仔细细、一条不落地抄录下来！特别是那些有苦主、或有功劳的！抚恤银子，是按规矩还是被克扣，得拿实据说话……”
她话未说完，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你们别听她的，否则被她坑死了都找不到地儿哭去！”
众人寻声看去，就见陈代良浑身狼狈一瘸一拐地走进来，盯着谢纾满脸愤怒，“叶大人，你和顾西公子之间置气闹别扭是你们的事，干什么拿我们这些跑腿的当筏子，耍着人玩？”
赵弘拧眉，“陈代良，你胡说什么？什么耍着人玩？”
“什么意思？”陈代良指着自己一身的泥污和擦伤，声音拔高，“问问你们的好叶大人！”
“顾西公子想见她，她倒好，架子端得十足！非要顾西公子费心思，借着报什么命案的由头，把我也一道诓上山去！我在那荒山野岭一脚踩进捕兽的陷阱里，跟头野猪困了一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才爬出来！”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谢纾脸上，“你们这些贵人谈情说爱闹别扭，关起门来怎么折腾都行！凭什么拿衙门的事当幌子，拿我们这些人的命不当命？”
“小的命贱，经不起这么折腾！叶大人，顾西公子，你们二位神仙打架，能不能放过我们这些凡人？”
“今天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谢纾原本还担心他是不是也被顾西欺骗，但现在听他口口声声将她说成是和顾西小情侣闹矛盾，一个劲的往她身上泼脏水。
虽然她己经声名狼藉，但她可不想随便背锅。
再看他身上，虽然狼狈，但那些擦伤更像是跌落和挣扎造成的，并非激烈的搏斗痕迹，身上的污迹也更像是泥地里的蹭刮。
再看他的表情，愤怒夸张之下眼神却闪烁不定，脚尖下意识地碾着地面，分明是色厉内荏。
谢纾心中冷笑，首接确定了，他和顾西是同伙，这出苦肉计就是为了坐实她和顾西有“私情”。
现在他敢这么放肆的当众质问她，怕是得了顾西的什么许诺。
她正想首接拆穿陈代良的谎言，但话到嘴边，忽然改了主意。
“陈代良。”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声音不疾不徐，“是你来将军府请的人，也是你带的路。如今出了事，你不去找顾西讨说法，反倒来质问我？”
“跟我去徐大人面前说清楚，否则我即刻以诬告罪拿你下狱！”
陈代良眼中闪过慌乱，正要说话，猛地一声喝来，“何事喧哗？”
众人回头，只见京兆尹徐大人皱着眉从大堂走出，身旁跟着个青衫文士，手中正捧着个贴了封条的铁匣。
赵弘见状面色剧变，忙凑近谢纾身侧低声道，“叶大人，那人是二皇子身边亲信，怕是来取卷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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