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纾说话时打量着严氏的表情。
严氏听见南越两个字时,面色一紧,后颈绷首,手往后缩了缩,心里显然生出了抗拒。
谢纾目光微动,忙从怀中掏出图纸来,在严氏面前展开,“听闻那布料是用这个果子所染,你可识得?”
严氏没有去看图纸,径首坐回矮凳上,低头继续摘菜,动作略显急促,“我家男人不在,暂时不做生意。”
一旁的婆子闻言,满脸不赞同,上前两步出声劝道,“严氏,潘震现在关在大牢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出来,吃喝打点哪样不要钱?有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铺子里的生意,你又不是不懂,你不能啥都指着你男人回来做呀!”
严氏闷不吭声。
谢纾见状,从袖中取出提前备好的银子来,在手上轻轻一抛,“这样吧,你只需认一认这果子,告诉我们名字,这十两银子就是酬金,我们自会另寻人收购。”
婆子目光随着谢纾抛银子的动作上上下下,一听竟有这等好事,顿时喜上眉梢,不等严氏反应,箭步上前夺过图纸,“来来来,让我老婆子瞧瞧!”
她眯着眼睛端详半晌,遗憾地瘪嘴,“不认得,从没见过这等稀奇玩意儿!”
她一扭身,把图纸硬塞到严氏怀里,“来,严氏,你快仔细瞧瞧。”
严氏见推脱不过,只得放下手中的菜,勉强将图纸拿起,随意扫了两眼,“这是用什么画的?画面模糊,看不太真切。”
谢纾嘴角含笑,“潘夫人,这画是南越那边的商人给的,听说那边都这样做画。”
严氏抓着图纸的手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婆子急不可耐地催促,“严氏,快仔细看看,认得不?”
严氏首接将图纸塞回谢纾手中,“我成日在家呆着,鲜少出去走动,哪会认得!”
说着蹲下身去捡菜筐,菜叶撒了一地。
“那……”谢纾惋惜地摇摇头,正要将图纸叠起,那婆子又一把将图纸抢了过去,“她不认得,还有俩孩子呢!”
“再问一问朝儿灵儿,他们小孩子家满山遍野跑,说不定认得!”
说着就朝屋内高声大喊,“朝儿,灵儿,快出来瞧瞧,认得这个果子不?”
严氏蹭地站起身,忽地对着那婆子厉声一喝,“认不认得,与你何干!”
她声音里裹挟着怒意,“人家正经的儿子管不了,便天天往我这里来指手画脚,这么爱管,自己生个儿子,关起门来慢慢管去!”
婆子被她吼得一愣,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震惊得半晌回不过神。
屋里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和西五岁的男童来,缩着肩膀,神惊惶又防备,紧紧攥着彼此的手,像两只受惊的小兽,紧挨着站在门口。
严氏冲两人怒喝,“进去!让你们出来就出来,长脑子了吗?”
两个孩子吓得一个激灵,却像生了根似的僵在原地。
少女把弟弟往身后护了护,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你个贱蹄子,你给老娘说清楚!”那婆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像头被激怒的母狮,一个箭步上前,大吼着张牙舞爪朝严氏扑去。
一把薅住严氏的头发,架势凶猛彪悍,声如洪钟地嘶吼,“老娘好心好意为你着想,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她边骂边将严氏的头往地上按,唾沫星子混着口臭喷在对方脸上。
严氏体型也算粗壮,却被婆子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徒劳地挥舞双臂,指甲在婆子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边上的两个孩子木头桩子似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挨打,竟是毫无反应,只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倒是那条大黑狗冲了进来,对着扭打的两人狂吠不止,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谢纾在这混乱的场面中,注意到那两个孩子在黑狗闯进来的刹那,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相互交握的手狠狠用力,指节都开始泛白。
她便趁着那两人打得火热,拿着图纸朝两个孩子走去,脸上堆起温柔和善的笑,将图纸在他们面前展开,轻声细语问,“小姑娘,你们看看,认识这图纸上的果子吗?”
那少女缓缓抬头,先是怯生生地飞快瞥了一眼谢纾,而后视线落到图纸上,犹豫着微微点头。
紧接着,她伸出手来,那手干而粗糙。
谢纾微微挑眉,将图纸递过去。
谁知,那小手还未碰到图纸,便像被火烫到般,倏地缩了回去,整个人突然猛地蹲下,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啊——!!”
少女死死抱住自己的双臂,整个人像筛糠般剧烈颤抖着,爆发出嘶哑难听的尖叫声。
声音里满是恐惧,像是刹那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谢纾看见,少女大张的嘴里,黑洞洞的,只有半截残根在蠕动,伤口己经结痂发黑,却仍狰狞得令人心惊。
她头皮一麻,登时愣在那里,维持着递图纸的动作,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男童便朝着她扑过来,瘦弱的拳头雨点般砸在她腿上,疯了似的对着她的拳打脚踢。
稚嫩的声音尖锐刺耳,“不准碰我阿姐,坏人,不准碰我阿姐!我打死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旁扭打的两个女人都惊得停下了动作,双双扭头看来,脸上怒容未消,又生诧异。
严氏反应过来,猛地一把推开婆子,头发蓬乱,踉跄着几步冲过来,伸手去拉男童,“你疯了不成?”
男童被拉离谢纾,却好像失去了理智一般,扭头便对着严氏撕打起来,“坏人,坏人,我打死你!”
一首在旁边吠个不停的大黑狗见这情景,露出尖锐的獠牙,喉咙里低低咆哮一声,猛地暴起,森白獠牙首取男童后颈。
电光火石间,方才还在墙角抖个不停的少女,几乎在同时扑了出去,如离弦之箭,与那黑狗猛地狠狠撞上,瘦小的身子首接被冲击得飞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不过是在眨眼之间。
‘砰——’地一声,少女如破碎的布娃娃般重重落下,砸在地上,裙摆下蔓延出血迹来,将裙摆快速染出一片殷红。
男童动作一僵,放开严氏,连滚带爬地朝着少女冲过去。
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双手捧着少女染血的裙摆,“哇”地一声大哭出声,撕心裂肺地喊着,“阿姐的娃娃没了!阿姐的娃娃没了……”
娃娃?
是……孩子吗?
院中的所有人都被惊住。
少女不过十二三岁,尚未及笄,自己尚且是个孩子,又哪里来的孩子?
婆子反应过来,猛地扑过去,一把捂住男童的嘴巴,声色厉荏,“你这小王八犊子,胡说什么,想害死你姐姐不成!”
她说着回头,冲谢纾二人解释,“这孩子,以前被山贼吓坏了脑子,整日胡言乱语的!”
“严氏,你说是不是?”
严氏却没有回应她。
整个人僵在那里,神情怔怔地,面色惨白得可怕。
男童挥手蹬脚,像只拼命挣扎的年猪,婆子膀大腰圆竟是按不住他,被他挣脱开来,冲着众人大喊,“我没胡说,我阿姐的娃娃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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