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人沉吟道，“张氏坚毅不屈，确实令人敬佩。”
于中丞点头，以示认同。
刑部尚书心道，此等被贼寇掳掠、失贞不洁的女子，本就该有自知之明，自行了断才是，免得污了家族名声。
可转念一想，她又牵扯到驿卒之死，这可是能拿来大做文章的点。
正好借此机会，咬下二皇子一块肉，自己也好在三皇子跟前将功赎罪。
这般权衡之下，他面上不显，跟着附和，“她为亲人报仇，即便有错，也情有可原。”
“既如此……”六皇子嘴角微微勾起，“张氏，赦你无罪。”
“谢殿下，谢诸位大人。”张氏伏下身去，以额触地。
谢纾与她挨得极近，广袖遮挡下，伸手碰了碰张氏。
张氏身体微僵，将牙一咬，突然扬声道，“殿下明鉴，民女一介女流死不足惜，但我爹乃是朝廷八品官员，邓达当年不过区区一个无品驿丞，背后若无倚仗，岂敢擅自拦截军报、残害驿卒？此事必有隐情，恐幕后有人指使，还请殿下彻查！”
她的嗓音温和柔顺，此刻却洪亮如钟，字字铿锵似金石相击，掷地有声地在厅堂内回荡。
众人一愣，还未有所反应，她身旁的谢纾也‘咚’地磕下头去，声音朗朗，语气铮铮，“殿下，我父建武将军率部坚守金玉关，浴血奋战数日，最终力竭战死，以身殉国。
将军府满门忠烈，为家国赴汤蹈火，纵是马革裹尸亦毫无怨言。可若捐躯战场，是为国家尽忠，死得其所；若不幸命丧朝堂小人的奸计暗算，岂不是让三军将士心寒？望殿下彻查此事，还我父母、还三军将士一个公道，以正国法，以安军心！”
刑部尚书听得心肝儿一颤，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起，高兴得表情险些绷不住，心道果然有后手！
公堂外，镇西将军夫人闻声浑身一震，那两个女子尚且有胆量鸣冤，他们镇西将军府，又岂是懦弱龟缩之辈。
她猝然伸手，将身旁的儿子猛地一把推进公堂。
吴江被自己母亲突然袭击，反应亦是迅速，他身形踉跄间顺势跪地，膝行数步，悲声高呼，“殿下容禀！家父镇西将军吴元，因军报被劫蒙冤，百口莫辩，只能以死明志。如今真相大白，是有奸人蓄意截信构陷！恳请殿下主持公道，彻查幕后黑手，告慰家父忠魂，肃清朝纲！”
他话音未落便俯身叩首，前额重重地撞击在青石地面上。
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厅堂内回响，每一声都像是一记沉重的鼓点，将满腔的悲愤与不甘化作有形的声浪。
那声音穿透耳膜，震得人心头发颤。
满堂肃然。
六皇子面色沉肃，“此事……”
他刚开口便被打断，一道白色身影咻地冲进来，声音尖锐高昂，“求殿下给草民做主啊！”
郭夫人跪趴在地，将头磕得砰砰地响，“我儿清清白白一个人，硬被刑部冤枉成凶手，他们办案不问是非，为了快点结案，差点害我儿掉了脑袋！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求殿下明察，还我儿一个公道！”
刑部尚书正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忽然听她这一嚎，脸登时沉下去，“你这刁妇，未得传召，擅闯公堂，拖下去，杖责二十！”
“慢着！”六皇子轻喝，“刑部职司平反冤狱，既铸成错案枉屈无辜，如今受害者前来陈情诘问，理当引咎自责，岂可再以权压人？”
他目光扫过堂下跪伏的几人，“诸位放心，此案牵连甚广，朝廷必当彻查到底，还诸位一个公道，给天下黎民、边关将士一个交代！”
他声音骤沉，意有所指，“好教奸佞之徒明白，天理昭昭，律法煌煌，断不容恶人逍遥！”
几人闻言伏首拜谢，齐声高呼，“多谢殿下。”
“赵先贵！”六皇子猛地一喝。
赵先贵浑身一颤，哆嗦着走到公堂中央跪下，声音发抖，“下官在。”
六皇子‘啪’地一拍惊堂木，语气凌厉，“你身为刑部侍郎，却接连两次铸成冤狱！若非天理昭彰及时纠正，险些便是两条人命枉死！你审案不察、断狱不明，上负圣恩，下愧黎民！”
“来人，将赵先贵收监候审，待本宫禀明圣上，再做处置。”
赵先贵首呼冤枉，“殿下，下官审理邓家命案皆依律例行事，所据皆为呈堂证供，下官身为刑部侍郎，公务缠身，实难事必躬亲。
两次铸成大错，实乃下属办事不力所致，若论下官之过，至多是失察之责，还望殿察！”
他一心想将责任推诿到下属头上，话音未落，堂外传来妇人凄厉的叫喊声，“六殿下，求六殿下为我儿做主，刑部的官老爷诓骗我儿攀诬叶三姑娘清白，事情办砸了就想把罪全推给我儿一人头上，求六殿下为我儿做主啊！”
赵先贵瞬间脸都绿了。
心头暗骂，今儿真是捅了妇人窝了！
女诫还是管束太少，才让这些个妇人出来招摇生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堂外人山人海之中，一中年妇人推搡着人群卯足了劲往里面挤。
六皇子抬手示意，官差立即上前，将人带了进来。
他问，“你是何人？”
妇人跪下见完礼，便竹筒倒豆子似的说着，生怕被人阻拦，“六殿下，民妇是上个被冤杀人的韩道全他娘，我家二子韩道生被刑部的人诓骗去诬陷叶三姑娘，说是事情办成就举荐他去做张丞相的门生！我儿涉世未深，这才信了他们的鬼话啊！”
“胡言乱语血口喷人！”赵先贵怒目辩驳，“韩道全非你亲生，乃是继子，你几个儿女与他向来不和，明明是你们自个儿窝里斗，还想攀咬刑部！污蔑官差乃是重罪，你这刁妇，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有证据！”妇人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那姓林的捕头给我儿的，我亲眼所见！”
赵先贵嗤笑，“银子上又没名字，你说是便是？”
妇人面色惨白，嘴唇张张合合，半晌说不出话来。
六皇子问，“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妇人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手背青筋首冒，目光慌乱的左右乱瞟，经过谢纾时，眼睛骤然一亮，“有脚印！”
她欣喜地大喊一声，“那天林捕头把我儿叫到后面巷子里去谈话，那巷子平时无人走动，泥土松软，只要踩上去，就会留下脚印，这些天虽然都在下雨，但都是毛毛雨，不会把脚印冲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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